第31节
凌红纱已经一只脚跨过门槛，大约是杨家康脸上的表情带着莫名的哀伤，惊到她了，凌红纱重新退了出去，没有去打扰屋内的两个人。 看着荣宝小小年纪便能耐得住性子读书写字，杨家康不由想到了已经过世的父亲和大哥。 杨家康的祖父是一名秀才，但他的父亲读书多年都考不上秀才，因此一心寄希望在杨家康兄弟身上，希望他们能考取功名，重振门楣。 他大哥确实没有让父亲失望，很有读书的天赋，只是运气不好，年少时不小心着了一场风寒，自此以后身体就不是很好，勉强去参加了县试，结果身体根本就撑不住。 原本大哥读书天赋好，父亲对他不爱读书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自从大哥县试败北后，父亲便开始逼着他读书，就差把他关起来不让出门了。偏偏他从小就不爱读书写字，见了书本就想睡，只对棍棒刀枪有兴趣，和家里闹翻后，更是一气之下便独自一人前往西北从了军。 只是想不到，这一走，再回来，已经物是人非，曾经拿着棍子逼着他读书的父亲不在了，从小一处长大，事事护着他的兄长也走了，就连他不喜欢的大嫂也都过世了。 杨家康闭上眼睛，掩去所有情绪，胸膛起伏，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思绪。过了一会儿，等他再睁开眼睛时，一抬头就看到凌红纱站在台阶上正看着他们。 锐利的眼神将凌红纱的视线拉了过来，两人对视片刻，凌红纱微微皱起眉头，侧过脸，避开视线。 看到凌红纱偏开头，躲开他的视线，这退缩的举动，使得杨家康原本绷紧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放轻动作，从林新身后退了出去，走到凌红纱身边，敏锐的问道“你有事和我说？”虽是疑问句，但他的口气却很肯定。 凌红纱转过头，压下心底的异样，神色淡淡的说道“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小新读书的事。小新很是聪明，十分善于学习，若是因为他不能开口而荒废了他的天赋，实在太可惜了。我所知所会有限，能教他的不过是认几个字，再多的怕是教不了，所以想为他找一个正经的先生来教导他，不知你有什么意见？” 听了凌红纱提起找先生，杨家康楞了一下，心中有些讪讪，自己虽一心想着要让荣宝过的好，实际上除了给凌娘子钱外，并没有为他做多少事。 “先生的事，你可有人选了？”他开口问道。 看到凌红纱摇头，他说道“那我来找吧，若有合适的人选，到时候再让你过目。”这是正事，一个好的先生能改变一个孩子的一生，必须要好好打听，杨家康很是郑重的说道。 “嗯”她本就是想让杨家康出面，毕竟她刚到青阳府人生地不熟的。 原本凌红纱没准备这么早就给林新找先生的，想着让林新和小虎两个人边学边玩，过个一两年再正经的去学堂跟着先生学习也不迟。但现在计划被打乱了，他们来了青阳府，林新压根没有兴趣和周围的小孩子一起玩，每日就安静的在她身边练字。 她才起了心思，想提前找个先生过来给他上课。 第45章 差事 说定了为林新请先生的事后，两人之间出现的短暂的沉默。 凌红纱心中还暗自疑惑,今日这杨家康怎么了,总感觉古里古怪的。 “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凌红纱率先打破沉默，俩人对视了一会儿,见杨家康没有开口的意思，凌红纱问道“之前不是说最近都不会有时间过来看孩子的吗？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大约看出凌红纱隐藏在平静下的不自在,杨家康收回视线，心中哂笑了一下，看来自己是被连山海的话影响到了，面对这凌娘子的时候竟多了些莫名的情愫。 他压下喉中异样,看着凌红纱的眼睛，缓缓开口说道“确实有事,我是特地抽空过来的，说完话就走。接下来一个月，我都会不在青阳府城。你们若是有什么急事，解决不了的，照样可以让人送信到经略府那边,我已经和同僚打好招呼了,到时候他会出面帮你解决。” 不在府城！ 同僚？！ 凌红纱挑了下眉,想到之前也发生过杨家康外出行动，结果她送过去的信一直没有回的情况,开口问道：“不知对方姓甚名谁？总不好到时候人来了,我却根本认不出来，惹人笑话。” “恩”杨家康点点头“他姓连,叫连山海，身形瘦高，娃娃脸，皮肤比一般男子要白，右边眉尾处有一颗黑痣，见面你就能认得出来。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到时候可以先查看他的腰牌，确认身份后，再谈其他的。” 听杨家康的描述，凌红纱知道了大概，这连山海外貌特征明显，还手持经略府的腰牌后，想来是不会认错的，记下这些特征后，凌红纱也不多问了。 想来她一直闭门做绣活，每日也就出门买下菜，应该不会遇到什么事需要这位连山海出手的。 “还有一事要和你说一下，你也好提早做准备。”见凌红纱没有再多问连山海的事，杨家康松了一口气，还是希望他们尽量不要见面。 凌红纱微微的歪了一下头，疑惑的看着他，等着下文。 杨家康面上看似平静，实际上心里有点忐忑“等到差事办完，回来的时候大约要到下个月月末了，定是赶不上中元节了。等我回来后，我准备带荣宝回一趟杨家村，到时候我想让你和我们一起回去。” 听到这里，凌红纱眉头慢慢皱了起来，缓缓说道“这，怕是不合适。”她并不是杨家什么人，跟着去祭拜杨家的先人多少会让人觉得不妥。 “我知道你的忧虑，只是没有你跟着，荣宝根本不肯和我回南陵县。我大哥大嫂去世几年，他们就能如此对待荣宝，不念及同族之情，想来我们这一家先人的坟头也不会有人去打理。我带他回去，一方面祭拜先人，另一方面……哼！”说道这里，杨家康冷哼一声。 他心头怒火又起，想到杨家俊占了自家的房子，还不念同族之情，虐待自家年幼的侄子，而同姓族人明明知道荣宝所处的境况，竟冷漠无情至此，没有一人出手阻止，最后逼得荣宝如此年幼就只身逃离族地，现在连家都不敢回，更甚至连话都说不了！ 想起这一桩桩事，杨家康的眼底寒意剧增，心中大恨！ 之前他不过匆匆回了一趟杨家村，得知亲人过身，唯有留下荣宝，不久前又失踪了。他根本无心停留细细打听，为了寻找荣宝，匆忙离去，四处打听下落。 到后面，虽找到荣宝，也知道他所遭受的苦难，但苦于一直忙着当差，仅有的空闲也都用到荣宝的身上，根本无暇脱身再回杨家村一趟。除了往回寄了一封信给族长要求杨家俊一家立即从他们家搬出去外，一直腾不出时间来，收拾他们。 这次正好回去一起了解了这桩事，为荣宝讨个公道。 感受到杨家康散发出来的寒意，凌红纱猜想他定是想起小孩被人虐待之事。想到这里，原本并不想参合此事的凌红纱，嘴角微微上扬，想到第一次见到林新时的情景，垂下眼眸，掩去情绪，淡淡的说道“好啊，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和你们一起回去。正好，我也想看看林新长大的地方是怎么样的。” 杨家康“嗯”了一声，从情绪中回过神来“你们等我回来，要不用多想，我现在告诉你，是想让你开解开解荣宝，让他心里有个底，不然怕他不肯回去。我没其他的事了，等下和荣宝说一声我就走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凌红纱看了他一眼，摇头“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杨家康有点不太满意，想了一下，接着说道“我这次出行怕是不会太平，若是途中受伤，到时候会让人给你带信，好让你心中有个数，到时候别让荣宝为此吓到。” 凌红纱的心思还在虐待小孩的那一家人身上，视线一瞥，看到杨家康正等着她回答，就随口说道“那你路上多加小心”。 “恩，我知道了。”听到想要的答案，杨家康嘴角微微翘起，应了一声“我进去和荣宝说一声就走”。 凌红纱点点头，看着杨家康大步走了进去。 他站在林新身边，见字还未写完，也不说话，等了一会儿，见小孩最后一笔落定，提起笔。 他才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孩的肩膀，林新转过头，眉眼弯弯的看着杨家康，指了指写好的字，让杨家康看。 杨家康认真严肃的一一看过去，花了半刻钟才算看完。 凌红纱站在台阶下，看着他弯下腰，脸上的神色柔和了原本冷硬的棱角，比初见时，多了些温度。 她侧耳听了一会儿，但杨家康的声音说的太轻，听不太清楚说了什么。 评论完每一个字后，杨家康摸了摸林新的脑袋，想了一下，侧过身，背对着凌红纱开口说话。 也不知杨家康说了什么，林新歪过脑袋看向凌红纱的方向。 凌红纱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动静，对上林新的视线后，她露出笑容，轻轻点了下头。 不过看小孩脸上的表情并不像高兴的样子，最后他朝杨家康点了点头，伸出手和杨家康打勾勾。 杨家康说完话，直起身，拍了拍小孩的肩膀。然后，转身大踏步离开，经过凌红纱身边的时候停了一下。 “我送你出去”凌红纱松开微皱的眉头，猜测杨家康和小孩说了什么。 杨家康点了下头，大步走在前面，凌红纱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看着前面高大的背影，眼中神色一动。 快走到门口时，杨家康停住脚步，转过身，目光沉沉带着莫名的情绪看着凌红纱说道“我走了”。 “嗯”凌红纱站在门边，一只手扶在门上，仰着下巴，对上杨家康的目光，压下心中的异样，淡淡的说道“路上小心”。 听到这句话，杨家康嘴角弯了一下，又快速恢复原状。仿佛刚才左边脸颊一闪而逝的酒窝是个错觉。 “知道了”杨家康僵硬的答应，接着，转身大步离开。 总觉得哪里有点怪，凌红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想着，随后合上门，脑子里回想今日杨家康的举动，寻找着怪异的来由。 对上林新的视线，结果这孩子竟然马上假装没有看到，转过头去，不肯看她，凌红纱心中好笑，也不知道杨家康和他说了什么。 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刚才竟然忘记问杨家康钥匙的事了，怎么把钥匙给忘了要回来，她拍了拍脑袋，有些懊恼的想到。 这自家的门有把钥匙在别人手里总觉得的心中不安啊，凌红纱考虑等会儿就去买一把新锁回来换上，到时候看杨家康还能不能一声不响的出现在院子里。 这边凌红纱正想着门户安全，那边杨家康已经迅速返回经略府里，看着早上出门时关的严实的房门，此时有一道门缝，透过门缝，隐约能看见一只黑色的靴子。 他在想，以后出门要不要给门加个锁啊。 一推开房门，就看到坐在圆桌旁边正一脸享受的连山海，听到推门声，他脸上的表情立马跟受了惊似的站起来，还不忘拿起桌上的酒壶。 等看到来人是杨家康后，他才放松下来，重新坐下来“你可吓到我了，还以为是他们找来了呢。” “又躲我这喝酒”杨家康笑着一把夺过对方手中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 “哎哎，给我留点啊，你能不这么喝吗，我这可是好酒，别糟蹋了。”连山海马上又站起来伸手去抢。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几招，事实再次证明，他打不过杨家康。 看着被杨家康喝了好几口的酒，他心痛不已，本来以为老康要去很久，没想到回来的这么快，早知道不躲他这里来了。 连山海见动手没用，眼珠子一转，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来来来，和我说说你这凌娘子怎么样了，今日见了面，可有什么感觉？人家……” “你可别乱说话，凌娘子就是凌娘子什么我的你的，别坏了人家名声。”杨家康义正言辞的打断连山海接下来的话。 心中颇为后悔，当初不过多喝了老连的一口酒，被这小子给套了话，一直调笑到今天。喝酒误事啊，想到这里，他把手中的酒往连山海的怀里一推。 “边儿去，我要收拾东西了。” “啧啧啧，看你刚才进门脸上那个样，春风得意的。若没有我这狗头军师，你现在都不知道在干嘛呢。你这是媳妇娶进房，媒人扔过墙，太没良心了”连山海连忙接住怀里的酒壶，宝贝似的摸了摸，摇了摇酒壶，听到里面酒水晃动的声音，笑嘻嘻的开口。 杨家康看他脸上两颊泛红就知道这酒没少偷喝，也懒得和他说道，一旦连山海这小子喝多了，根本就和他说不清楚，自己还要被他烦死。 “你再说有的没的，我就喊其他人过来了，你这酒还要不要的。” 酒是连山海的软肋，一听杨家康开口威胁要叫其他人过来，他连忙伸手掩口，看着杨家康用力的眨了眨眼睛。 看这神态，再看桌上放着的另一个酒壶，杨家康伸手去掂了一下，空的。 他伸手把人给按到椅子上“赶紧喝完去睡觉，不然我就喊人了。” 连山海手中的酒壶里剩的不多了，不过一两口的事。 “我还没醉呢，还不想睡！”连山海挥了下手，被压着坐了下来，见反抗没用，直接放弃了，端起桌上的酒杯，往里面注入酒水，一小口一小口的嘬着。 杨家康看他安安静静的坐着，也不理他，直接从木箱之中翻出要换洗的衣物，将腰牌也一起放进去，快速打包好后，取下挂在床边的刀，提着包袱走到连山海身边，踢了他一脚“我拜托你的事可别忘了。” “知道了，不就是别让人欺负你家凌娘子和侄儿吗，放心去吧，保证给你照顾的妥妥的。”连山海享受的眯着眼睛，不甚在意的说道。 看他这样，杨家康忍住想揍他的冲动，又踢了他一脚才走了出去。 到了门房，找到七爷，杨家康将连山海喝醉在他屋里的事说了，请他明日一定把这小子给抓起来当差，可别又误事了。 “晓得了”七爷摆了摆手“包在我身上，明日一早准过去叫这小子起来，绝对治的他服服帖帖的，你只管放心去吧。” 原本杨家康只想请七爷明天出面吓一吓连山海，现在听到七爷要出手收拾他。 想到七爷的手段，杨家康心中一颤，想要为连山海求情，但转念一想，这小子都已经因着喝酒误过一次事了，还死不悔改，一大早就喝成这样，还是让他吃个教训，长长记性的好。 第46章 蠢货 水东村 吃过晚饭后，村中的人陆陆续续的出来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