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无尽_9
本书总字数为:769256个 当年惊闻周佶病逝诏狱后,十二岁的周偈直闯进紫微宫,责怪武兴帝害死了自己的长兄,武兴帝大怒,但念在周偈年幼尚无法宽解失兄之悲,武兴帝没有降罪周偈,只罚周偈闭门思过。严冬一季,周偈在恂王府内吹了三个月的西北风,反复想的只有一个问题——是那川西隘的朔风冷,还是诏狱的牢底冷?他不相信,挨过北疆三年苦寒,又挨过川西隘严霜风雪的周佶会被诏狱的阴冷湿寒夺去性命。当他回过神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找为周佶诊治的季彦问个清楚。可谁知,季彦却早已辞去太医一职,离开了皇宫。周偈立刻派人去了季彦祖籍,但却遍寻无人。越如此越让周偈心生怀疑,从此开始了大海捞针般的寻找。 “这一次是听闻此地竟有一位村医,为人平和、医术高明,我就想会不会是季君,谁知……”周偈苦笑道,“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谁知季君一直就未曾离开帝都。” “季彦学医不精,愧对奕王。”季彦听了周偈的缘由,颇为羞愧,“当年未能护奕王安康,还请恂王降罪。” “季君莫要如此说,为长兄一事我也曾遍访当年的诏狱狱卒,俱言季君当年为长兄煎汤侍药,衣不解带,甚为辛苦,更曾为长兄试尝药石。那时若无季君在左右,长兄在诏狱的日子恐怕更为困苦。” 提起周佶,季彦也忍不住好一阵唏嘘,又听周偈突然问:“不知季君对长兄的病可有疑惑之处?” 季彦沉默了。若说没有疑惑是不可能的,季彦青年从医,自认医术也算上佳,诊周佶之疾,无外乎是寻常的寒症。谁知药石齐下,连换多方,不但一丝好转没有竟还愈演愈烈。虽然周佶说自己是在北疆三年的积伤旧疾,但正如周偈所言,就算诏狱困苦,就算有旧疾,但正当壮年的周佶怎么也不至于如此羸弱。是以周佶病逝,季彦大受打击,不日就辞医离宫。可走在半路上又不甘心自己多年所学前功尽弃,这才留在帝都村郊,一边行医糊口一边期望查清真正的病症所在,以慰自己的向医之心。 周偈听完季彦的话,当下明白季彦和自己一样都有怀疑。只不过季彦怀疑的是自己的医术不精,而周偈就很简单了,他怀疑周佶压根不是病死的。 想到此,周偈对季彦说:“不瞒季君,我也对长兄的病十分疑惑,只苦于身边无可信又懂医术之人。季君若也同我想的一样,不如随我回府,一起详查此事?” 季彦听闻只想了一瞬就明白了,自己是周佶的医官,若周偈有怀疑,第一个就该怀疑的是自己。不管怎样,周偈既已千辛万苦的找到自己,就无论如何都会将自己带走,详加审查。今日他亲自现身,话又说的如此客气,一是看在自己当年侍奉周佶的确尽心尽力的份上,二是因事情尚有疑窦,自己还有可用之处。皇子礼请,自己若不识抬举,那就要自讨苦吃了。反正自己也是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当下没有多耽,简单收拾了一下随身用的物品,就跟着周偈回了恂王府。 回去的路途无马可骑,周偈吩咐暮色向村民买了牛车,拉着季彦慢悠悠的回了都城。周偈依旧没走正门,从后门引着季彦进了府,谁知一进去就撞见了王妃沈氏和长吏吴长安。 沈氏见到周偈,面色微愠,语气也颇为不满的说:“殿下一早不辞而别,让人好生担心。” “王妃多虑了。”周偈的语气略有不耐烦,“本王时常这样,吴长安是知道的。” 吴长安一早起来已经被沈氏询问半天,心里早就叫苦不迭,此时听闻周偈的话,心里更是大苦,想着“殿下你作妖不要牵连我”嘴上却陪着笑说:“是是,殿下事务繁忙,常会如此。” “既如此殿下也不该独自离府。”沈氏嗔道,“连随行的护卫侍从都没带,若有何突生变故,该如何应付?” 这话周偈就不爱听了。“我一个人在府里称王称霸了这么多年,哪里冒出个你竟然开始管东管西了?何况我又不是一个人出去的。”周偈心里想着往旁边挪了半步,让出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暮色,说:“本王有常随。” 暮色甫一和沈氏对上眼就被沈氏凛冽的目光狠狠戳中,忙不迭的赶紧躬身行礼。 “他?”沈氏见暮色手忙脚乱不甚稳重的样子,略有鄙夷的说,“如此轻浮之人,如何可信?” “哎呀……又被嫌弃了,真是冤死了,老老实实的站着不动都能被嫌弃。”暮色心里委屈又无计可施,只得敛身准备跪地请罪,谁知膝盖刚弯就被周偈一把拉了起来。 “暮色乃本王亲自挑选的半妖常随,文修武技皆为上等,王妃难道信不过本王的眼光吗?”周偈的笑容里无一丝暖意,语气戏谑却句句如刀,“暮色已跟随本王多年,若论起可信,总也强过才进府的王妃吧?” “哎呦我的殿下啊!”吴长安颔首站在一侧,心内却是捶胸顿足,“新婚燕尔的,能不能不作妖啊!” “完蛋了。”暮色的手臂还被周偈抓在手里,心里一直反复自问,“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脑内小剧场】 杨煊:周偈啊,你们恂王府的经费也是很紧张的,下次出门记得带碎银子。 周偈:龙套请不要给自己加戏。 杨煊:不孝!怎么跟你舅舅说话呢? 周佶:舅舅,盒饭你吃吗? 杨煊:……你更不孝! 第26章 26. 头绪难寻 锐儿倚在廊柱边,抬眼望着漫天繁星,一道流星划过天际,璀璨了刹那华光却又转瞬黯淡,锐儿毫无征兆的想起了转生湖里的幻灭新生。那日在他身边不断变换的四方二十八宿一定是想向他诉说什么,可惜,他读不懂天机。早知如此,当年就应该和泽生灵师好好学一学紫微关,而不是跟着白羽恒学什么三重关。这样,也许靠算就能知道很多真相,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毫无头绪了。 旁人也许还有怀疑,但是锐儿很清楚,周佶当年用雀鹰传信往来的人是百奈,信的内容也绝对与皇权无关。可那日在紫微宫,武兴帝却拿得出与周佶笔迹几可乱真的信,还说传信的雀鹰也在。先不说能模仿笔迹的高人何在,就此事的布局来看,背后的主谋一定是知道周佶的确和神见之森有过私信往来。这么一想,范围就小了,无外乎是杨煊、白羽恒。可是,杨煊同被牵连,白羽恒又绝对不会害周佶。除此外还会有谁知道呢? “会是赵绥清吗?”锐儿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会的,就算北疆三年让赵绥清无意中发现殿下和界灵殿雀鹰传信,可奕王妃是赵绥清长女,他又怎么可能跟殿下二心呢。” 锐儿望着满天繁星,在脑子里把所有人一个个的想了一遍,又一个个的排除,突然,一个白色身影从角落里跳出来,直吓得锐儿倒抽一口凉气。 “难道是……百奈?!” 百奈只着中衣跪坐在床帐里,神色如水的望着帐外跳动的烛火,一个人影自远及近,引得烛火时隐时现,待到人影近床,百奈颔首伏身,等了许久却不见来人出声,百奈抬头,却对上一双微冷的目光。 周俍也只着中衣,长发未束,垂丝脸侧。因长相更肖其母,故而细眉长眼、肤色略白,散发闲服时阴柔之气便难以遮掩,愈发明显。较寻常人稍浅的眸子里映进朦胧的烛光,更显得整个人慵懒迷离。可是百奈知道,这些只不过是他的皮相,他的心里,有百奈看不透的沟壑幽潭,寒霜雨雪。 “殿下恕罪。”百奈轻言道了一声,伸出手要解周俍衣侧的系带,却被周俍反握住手拉进怀里。 周俍一只手握着百奈的细腰,一只手拢着她耳侧的秀发,整个人慢慢贴了上去。先从额头开始轻吻,随后是脸颊,最后是百奈圆润的双唇,周俍的手也从耳侧移到了脖颈。百奈就这样维持着姿势,任由周俍肆意的亲吻她,抚摸她。她等着周俍脱下她的中衣将她压在身下,可是周俍并没有这样做。周俍放开了百奈,看着她,轻笑。 “一个百媚幻生的白狐,怎么于此事如此木讷?”周俍柔声问道,“年岁不长了,技艺也学不会了吗?” “是百奈愚笨。”百奈跪伏在床,“请殿下恕罪。” “我家的小狐狸精还得让我请人□□,说出去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周俍拢起百奈的一束长发,轻轻揉搓着问,“本王是不是应该命令你对本王使用妖法?” “百奈不敢。” “不敢?”周俍的声音依然又轻又柔,“那你这个样子,当年是如何迷住长兄的?” 轻柔软语却如腊月朔风,吹在心里,略有些疼。嗯,也只是略有些疼,而已。原来人心,真的可以砺久而坚,积寒成镜,再难起涟漪。 “殿下说笑了。”百奈轻笑一下,“那时不过是小儿女的家家酒,大概正巧遇上了没见过世面的人吧。” “你是说懵懂无知时的新奇?”周俍也跟着笑,“这个理由好,本王喜欢。” “殿下喜欢就好。”百奈说完仍伸出手要去解周俍的系带,却还是被周俍捉住手。 “长兄他……”周俍看着百奈如深潭般的墨瞳,问,“到底好在哪里?” “都说了是小儿女的家家酒,殿下怎么还明知故问?”百奈面色如水,毫无涟漪,“百奈也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人啊。” “可最难得的就是那没见过世面的初情朦胧。”周俍抚着百奈的脸颊,“信上的你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稚笔可笑,殿下莫要再提了。”百奈的神色从始至终都无任何波澜,“百奈请殿下还是早些将信烧掉吧,那些信实在羞于见人,白的污了殿下的眼。” “不要。”周俍露出顽劣一笑,“本王更喜欢那时候的你。” “岁月悠悠,逝去难返。”百奈握着周俍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前,“殿下还是多看看现在的百奈吧。” “现在的你有什么好看的?”周俍抬起百奈的下巴,鄙夷道,“了无趣味。” 百奈听闻,从容跪伏,口中宣道:“是百奈的过错,请殿下责罚。” “那就罚你出去吧。”周俍随意的说。 “是。”百奈伏身拜退,于外间穿好自己的外衣,开门走了出去。 周俍躺倒在床,看着自己摸过百奈脸颊的手,嗤笑一声,低声骂道:“没出息,挡在前面的山都塌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翻不过去呢?文修武治,你又差在哪?怎么老是执着这些虚无的东西?真是没用!” 百奈开门出去,刚踏入院中,就觉察一道劲风夹着微不可闻的簌簌之声直向自己而来,忙微侧身的同时运劲力弹出一指,将一片树叶断在空中。百奈顺着树叶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锐儿正隐身于院中柳树后,见百奈望来,使了个眼色,随后翻身上了院墙。百奈见状,也轻飘飘的跟了上去。两个人展开身形,不一会儿就消失于夜色中。 锐儿引着百奈竟是回了奕王府。 自奕王病逝诏狱后,奕王府遣散众人,封闭至今,再无人问津。时已初夏,院内杂草丛生,花木无序,时有野猫一闪而过,留下一道鬼魅身影。 “你引我来这是何意?”百奈问。 “关于殿下的冤案想到一些蹊跷之处。”锐儿开门见山的说,“因是你,所以不想绕圈子的暗查,只想当面问个清楚。” “奕王的冤案?”百奈笑了一下,“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执着?” “总有放不下的牵挂,每每梦回,老是忆起在这的日子,所以,还是想着都弄清楚的好。” “好吧。”百奈没再争论,只说,“你想问什么?” 锐儿盯着百奈望不见底的墨瞳,问:“当年殿下写给你的信还在吗?” “不在了。”百奈回答的很干脆,“被慎王烧了。” 这个回答倒是有些意外,锐儿追问:“为什么?” “当年得知奕王被冤,我曾拿出那些信,求慎王呈给皇帝,以证奕王清白。”百奈的语气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可是慎王不允,他说我此时拿出这些信,不但不能证奕王清白,还会成为奕王与界灵殿私通的证据,更会再让奕王加一条私通半妖的罪名。” “这……”锐儿在心内思索周俍的话,许久后才说,“慎王有如此考虑也在情理之中。” “朝堂之上的人,想的都会多一些。”百奈却说了这么一句。 锐儿把百奈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记在心里,没有立时深究,看着衰败的奕王府,说起了别的:“当年一案的风波过后,我也曾偷偷潜进来过,无非是想找一些殿下的亲近之物聊以安慰,却发现当年你写给殿下的信不见了。”锐儿看向百奈,“是不是你拿走了?” “是。”百奈的回答依然很干脆,“慎王命我拿来的。” “为什么?”锐儿话音未落就想到了答案,“也是怕被别人发现吗?” “不是。”百奈否定得很坚决,“为了自己看。” “啊?”锐儿诧异,忍不住猜测道,“他……是有什么怪癖吗?” “若说是为了鞭笞自己你会信吗?” 百奈嗤笑一声,鄙夷的说,“人类就是很容易的把羡慕嫉妒变成恨,为了争强还可以不择手段,真无聊啊。” 看着百奈凡事都无所谓的神色,锐儿忆起了四象殿外百奈再遇周佶的平静和四象殿里百奈低眉浅笑的柔媚,心里的怀疑愈发强烈,正色道:“百奈,我问你件事。” “什么?” “你和殿下雀鹰通信的事,你告诉过谁?”锐儿犹豫一下,才补充道,“在事发之前。” “你这是何意?”百奈一下子就明白了锐儿所指,神色终有些诧异的问:“你怀疑是我泄露了奕王和我雀鹰通信的事,然后被有心之人利用?” “是。”锐儿开诚布公,“因为殿下在四象殿前没有认出你,在宴席上又没有向皇帝求赏你。” “所以你怀疑是我心生怨恨才会设局害奕王?” 锐儿没有答话,百奈却笑出了声。 “你把我百奈想成什么了?”百奈收起笑容,略有愠色道,“我百奈虽只是一介半妖,但却从心而为,所做一切,不问得失,只求无愧与不悔,你说的那些衡量算计是人类才会的把戏,我不会!”百奈说完未再理锐儿,使出上乘轻功,于月色下翩然而去。 锐儿望着百奈如影如魅的背影,却在心内苦笑。他本就不信百奈会是害周佶的人,今晚求证一番倒是彻底落个心安。可是,头绪又没了。锐儿想了想,看来还是从仿写高手这方面追查吧。 第27章 27. 灯油炭火 暮色满头汗的抱着一大盆的冰走进周偈的书房,打开雕着麒麟献瑞的冰盒,将冰一块块的放进去,谁知大小却不大合适,五块放不开,四块又有点儿空。暮色皱着眉看了看,掏出刀就地要把冰块剁碎。 周偈正在一旁的书案上写字,一只细小的蜡蝉被烛火吸引,落到了纸上。周偈随手轰开,刚要下笔,就听暮色那边传来“哐哐”的碎冰声。周偈被惊得手一抖,落下一滴墨,立刻火起,甩了一个眼刀过去,谁知暮色竟毫无察觉,依旧剁得起劲。周偈看着他认真的神色,深吸一口气,忍了。自己将弄脏的纸扔掉,又拿出一张新的,继续写。刚写了没两行,又是两声“哐哐”,周偈忍无可忍,放下笔,叫道:“你!” “啊?”暮色抬起头看向周偈,问,“殿下有何吩咐?” 周偈看着他满脸汗水、满手冰水的样子,于心不忍,挥挥手说:“没事,你继续吧。” “哦。”暮色答应着又继续碎冰。 “笨!”周偈就坐在书案后面看着暮色,偷偷在心里数落着,“用刀尖戳不就行了,怎么就非得砍呢?真是蠢人力气大!弄得哪哪都是碎冰,我看你一会儿怎么收拾!” 折腾半天,暮色终于把冰盒填满,满意的拍拍手,转过来才发现,周偈正直直的盯着自己。 “殿下怎么不写了?”暮色纳闷的问,“是热吗?那我给殿下端一碗梅子汤去。” “不喝。”周偈气不打一处来的说,“烦。” “殿下烦什么?”暮色更加纳闷。 周偈不想打击暮色装冰盒的积极性,只好指着绕着烛火飞的蜡蝉说:“这个烦。” “这个呀……”暮色挠了挠下巴,凑过来说,“我帮殿下轰吧。”说着一边用手在烛火周围扇风一边笑着对周偈说,“殿下接着写吧。” 周偈看着被暮色扇得不住跳动的烛火正忍不住要骂他,就见烛火一阵抽搐,彻底灭了。 “额……”暮色借着月光和周偈尴尬的对视着,眼瞧着周偈神色越来越难看,忙说,“我再去拿一盏。” “回来!”周偈喝止了暮色就要跑出去的身形,走过来,卯足了劲儿给了他一个爆栗,怒道,“不写了!本王睡觉去!”说完丢下暮色走出了书房。 暮色愁眉苦脸的蹲在书房门口,深深自责竟然又惹周偈生气。一只蚊子偷偷摸摸的落在暮色的脖子上,还没来得及下口,就被暮色一巴掌拍死。暮色盯着手里的死蚊子,突然笑了笑,站起来跑走了。 转天,周偈提前吩咐了吴长安,要换个人给他书房换冰盒。等到晚上再进到书房的时候,果然冰盒已经换好。不用再忍受碎冰声,周偈不禁心情十分舒畅,一晚上写下来才惊觉,那些蜡蝉好像都少了,连烛火边上也……周偈顿住了,他被一碗恶心的灯油惊了。 “这是什么玩意?”周偈指着那碗黑漆漆黏糊糊的灯油问。 “灯油啊。”暮色正端着一碗梅子汤进来,听到周偈问,有些不解的答。 “我知道是灯油,我是问为什么这么恶心?” “恶心吗?”暮色有些委屈,小声嘀咕道,“这灯油是我做的。” “啊?”周偈实在无法理解,问,“王府里已经买不起灯油了吗?” “不是啊。”暮色有些小得意的说,“我这碗灯油加了特别的东西,殿下没发现蜡蝉少了吗?” “的确少了。”经暮色一说,周偈顿时明白了,问,“你加了什么?” “避虫的草药。”暮色笑着说,“我特意问了季医官,他还教我如何将草药熬进灯油里。” “他这种小方子还真挺多。”周偈说完却对上暮色微垂的丹凤眼,眼里映着烛火,恍惚间似乎又见到了那久违的琥珀色眼眸。周偈没来由的心里一暖,伸手刮了暮色的鼻子一下,笑道,“你也有心了。” 似乎是进王府后第一次得到周偈的夸奖,暮色开心得不能自己,就站在那看着周偈傻笑。周偈被他看得心里的墙又塌了几分,忙移开视线,看着油灯,没话找话的说:“其实这个方法就和宫里的熏香一样,有时候也会加一些静心安神的药物,燃起来后烟气四散,人在其中,就会……” “等等!”周偈突然抓住暮色的肩,看着他说,“我想到了,是炭火!” “什么?”暮色不解。 “去!”周偈没有和他多做解释,只吩咐道,“把季彦叫来。” 暮色没有二话,立刻转身出去,没一会儿就带着季彦回来。 “不用多礼!”周偈制止了季彦的行礼,急急的说,“我想到一个可能,当年在诏狱会不会有人用炭火谋害了长兄?” “炭火?”季彦不解,“炭火如何害命?” “就像熏香。”周偈解释道,“若炭火里加了致命的毒药,点燃后烟气散发,人吸进去会不会中毒?” “这……”季彦沉默了,思索了许久才说,“我认为不太可能。” “为什么?” “当年为诊治奕王的病,季彦几乎与奕王同寝而居,若炭火有毒,季彦怎么没事?” “许是你待的时间不多?”周偈猜测。 “那多少也会有影响。”季彦肯定的说,“季彦是医者,对身体异状十分敏感,若有不寻常的地方,定能发觉。” 这次轮到周偈沉默了。 自从季彦被接回王府,每天就废寝忘食的翻医书寻医者,试图找出奕王病症的可疑之处,可几个月过去了,季彦唯一的收获就是更加确定了奕王当年得的就是寻常的寒症,他当年试过的所有药方用过的所有药材也全部中规中矩,毫无差池。如今周偈好不容易想到一个可能,却又被季彦否定,那岂不是头绪又没有了? 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细细思考,暮色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踌躇着开了口。 “殿下,我想到一个事,不知道有没有用。” “快说!” “之前在千落庄修习三重关的时候,为了让大家都能更好的入静,白灵师会点一根安息香。可是香是同样的香,但是大家入静的程度却不一样。锐儿总是最快,百奈总是最难,而我……”暮色有些不好意思,“总是会直接睡着。” “你的意思是即使是同样的有毒炭火。”周偈听明白了,接上说,“因为季君身体强健所以闻了无事,长兄却因已有病在身而受不住?” 季彦听闻想了想,却还是摇了摇头。周偈见到有些泄气,暮色却开口。 “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暮色想了想该如何说周偈才能懂,“练三重关需要入静,入静的程度一是靠个人的悟性,二是靠别人的引导,三就是安息香的帮助,缺一个可能都不太容易入静。” 暮色说完就看向周偈,周偈脸上是一个不解的神情,但转瞬就变成了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喝进口的药和炭火加在一起才会致命?”周偈看向季彦,“季君,这样有没有可能?” 季彦这一次思考得时间更为久,一边踱步一边盘算了半天才斟酌着话语说道:“是有可能,但季彦仔细想了一下当年开过的药方,均为性平温和之药,和任何其他药物都不会冲突。季彦才疏学浅,实在想不到哪些药引才能让季彦开的治病药变成害命药。” “不怪季君才疏学浅。”周偈劝道,“实在是这种阴毒之术太过龌龊,季君是谦谦君子又如何能知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药石不分贵贱,医者均应涉猎,方能应急。”季彦叹道,“就算如今猜测是炭火引发,又该如何确定呢?” “这个……”周偈顿了一下,才说,“我想我知道该问谁。” “谁?”暮色忍不住接茬问道。 周偈却没有回答,只对暮色吩咐:“你去和吴长安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本王要进宫看望母后。” 翌日一早,暮色就跟随周偈进宫。马车行在都城的官道上,暮色看着周偈心事重重的面色,忍不住唤道:“殿下?” “怎么了?”周偈回过神,问。 “殿下在想什么?”暮色指指自己的眉头,“这里都拧在一起了。” 周偈听闻先笑了一下,随后说:“没想什么,只是有些怕见母后罢了。” “为什么?”暮色不解的问,犹豫一下又补了一句,“殿下每次去,皇后都待殿下很好啊。”暮色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待我也很好,总是给我很多好吃的宫食。” 周偈看着暮色提起美食就两眼发光的样子,坚冰下有块儿暖暖的东西轻轻闪了闪。周偈抬起手,点了一下暮色的额头,笑骂道:“就知道吃!” 暮色越发不好意思的摸着自己的头,呵呵的笑了起来。 “哎……”周偈看着暮色的笑脸,长叹一口气,不由自主的对暮色说起了自己心底深处的痛楚,“我是怕母后突然问我,当年为什么不救长兄,更怕母后问我,现在为什么不替长兄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 【脑内小剧场】 杨煊:周偈啊,你们恂王府的经费也太紧张了,连灯油都买不起了。 周偈:龙套请不要给自己加戏,谢谢。 杨煊:你看你,说实话你还不爱听!听舅舅的,以后省点花。 周偈:不劳舅舅操心,再穷,舅舅的盒饭我还是买得起的。 杨煊:……不孝! 第28章 28. 坊间传言 锐儿站在花街口,只觉得一阵头疼,心里将七杀军的几个校尉从头骂到脚。 “江湖奇人为什么就一定要在花街?那几个混蛋莫不是耍我玩的吧?” 锐儿腹诽着却又狠不下心来掉头走,毕竟论起下三滥的门道,七杀军里的那几个老油条比他门清得多,抱着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锐儿抬脚走进了花街。 十里花街,脂香扑面,大大小小的妓馆鳞次栉比,家家门前红灯高悬,花团锦簇,极尽繁华奢靡之能事。更有一二盛装女子或立于门侧,或倚在窗棂,待锐儿不经意的和她们对上眼,立刻回一妩媚一笑。锐儿在心内一遍遍的背着《一重心经》,抵抗着充斥耳边的丝弦之声,用余光扫着自己要找的那家妓馆。忽见一物飘乎乎的自天而降,锐儿利落的一抬佩剑接住此物,才发现竟是女子的绢帕。 “郎君好身手啊。”一个娇媚的声音自头上传来。 锐儿望过去,一家妓馆的二楼窗边正斜依着一名红衣女子,手臂探出窗外,好似不经意的露出半截玉臂和腕上的金镯。 女子垂首和锐儿接上目光,竟先红了脸,娇羞的开口:“郎君生得好俊啊。” “你的?”锐儿没有理会女子的夸赞,只微扬起佩剑,冷声问道。 “是。”女子仍羞答答的问,“奴家不小心掉下去的,郎君帮奴家拿上来可好?” “不好。”锐儿十分不解风情的将绢帕抖落在地,继续往前走,心内却是又将校尉们问候一遍。 谁知这一路上,竟突然多出更多的女子,目光黏在锐儿身上,偶有娇笑和戏谑之言。锐儿不堪其扰,腹诽着“这些人都没有要伺候的客人吗?我看这花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挺忙啊,她们怎么一个个的这么闲?”就走到了花街最深处。 周遭突然清净了。锐儿这才发现,此处风景与刚才不同,入眼皆是茂竹流水,简素雅致,门侧窗边也没有女人娇笑,只门口站着两名引客的童子,门匾上三个古朴大字——鱼陶馆,正是七杀军校尉告诉锐儿要来的地方。 “鱼陶馆?怎么听着这么像酒肆呢?”锐儿抱怨着却突然呆住,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军署,将那几个校尉大卸八块,“我说怎么没有女人了,那几个混蛋竟然让我来了男风馆!可恶,还不如妓馆呢!” 门口童子看着锐儿虽英俊却全是杀气的脸,踌躇半天才上前小心翼翼的问:“看郎君面生,是第一次来吗?那让童子给郎君引路,可好?” 锐儿没有说话,黑着脸跟随童子走进鱼陶馆。馆内维持了和门口同样的风格,丝乐低鸣,似有非有,间或有一两名侍从从旁经过,但是锐儿都没有兴趣去打量,他就冷着一张脸站在厅中,手还紧紧按在佩剑的剑柄上。 一个看着十五六岁的少年走过来躬身行礼,轻声问道:“郎君是来品茶还是尝酒?可有相熟的伴人,若有,阿文去唤他。” “没有!”锐儿冲着叫阿文的少年冷冰冰的说,“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阿文上下打量了一下锐儿,笑问,“郎君要找何人?” “七弦君。” “郎君要找七弦君?”阿文略有歉疚的说,“那可不巧,他今日不在馆内。” “那他何日会在?” 阿文摇摇头,说了个莫名其妙的答案:“不知道。” “不知道?”锐儿无名火起,“难道我要天天在这里等他吗?” “郎君为何一定要找七弦君呢?”阿文不解道,“我们这里其他人也很好啊。” “没兴趣。”锐儿冷言,“我找七弦君有事。” 阿文噗嗤乐出了声,话里有话的问:“来这里的还能有什么事呢?” 锐儿脸更黑,并不想与阿文争辩,既然七弦君不在,那真是多一刻都不想待,立刻一言不发的掉头出去了。 出了大门还得照原路返回,锐儿只得继续在心里默诵《一重心经》来忍受周围打量的目光。正腹诽着“都看我干什么?”却又见一绢帕飘乎乎的落到自己眼前,锐儿早有准备,用佩剑接住后看向绢帕的主人,不耐烦的说:“怎么又是你?” 刚才妓馆二楼的那名红衣女子此时已经站在妓馆大门口,见锐儿问,娇笑着说:“奴家见郎君生得俊,心里欢喜得很,忍不住想跟郎君亲近,郎君不要这么凶啊。”说着竟还摇曳着走过来,伸手就要拉锐儿的手。 锐儿忙后撤一步,握紧了按着剑柄的手,怒道:“滚开!” “哎呀!”红衣女子丝毫未恼,也不见害怕,仍要贴上来。 “他都让你滚开了,你怎么还不识趣?” 旁里突然闪出一人,挡在锐儿和红衣女子之间,锐儿见到顿时惊诧不已,来人竟然是——苏晟! “啧!”红衣女子微不可见的厌弃一声,但很快又堆满娇笑,这一次是对着苏晟,“这位郎君生得也俊,奴家也喜欢,要不要一起来玩啊?” “小妖精,你少跟我来这套,快走开。”苏晟笑着用佩剑推开红衣女子,见红衣女子还要再说什么,苏晟又劝道,“别白费功夫了,他刚才可是从鱼陶馆出来的,所以,你得识趣。”说完丢给红衣女子一个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