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为师 完结+番外_1
本书总字数为:1350141个 《拒不为师》作者:蓝风山 文案:忠犬专情嘴欠徒弟攻X刻薄高冷美人师父受: 晏欺这一生,上过天,入过地,叛过师门凶过人,乃是江湖上人见人怕狗见狗咬的大魔头——没有之一。 十六年后,魔头摇身一变,成了个洗衣做饭教书样样精通的全能保姆。 他原只想安安分分当薛岚因的师父,然而兜兜转转十来年过去,一不留神就做了人家媳妇。 ——徒弟爱师父爱的粗浅,只因他生来质朴而单纯,所以他把一生当中所有最美好的东西,全部捧出来献给了师父。 ——师父爱徒弟爱的深沉,但他孑然一身,更是一无所有,所以他干脆眼一闭心一横,把自己捧出去送给了徒弟。 ——本文伪年下,真师徒,双向明恋,甜饼天天发,偶尔穿插回忆杀,结尾必须he,坚持1v1绝不动摇!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晏欺,薛岚因 ┃ 配角:从枕,云遮欢,谷鹤白,闻翩鸿,沈妙舟 ┃ 其它:师徒,互宠 第1章 欺人太甚 独霜江畔那座昼夜不歇的芳山古城,乃是江湖上近百年以来,人皆心驰神往的一块风水宝地。 要说起这古城,那确实算是座繁华昌盛的大城。人多而杂,热闹里参进漫天的沸腾喧嚣,满目的纸醉金迷里,亦和着几分江湖飘摇的味道。 城,是座好城。但城后那连绵成片的山林,绝不是什么好林。 相传在那林子里,住了个妖怪。 青面獠牙,金刚怒目,身高十尺之余,形容可怖,乃是穷凶极恶之辈。 妖怪名唤晏欺。 晏,是最普通的晏,欺,却是欺人太甚的欺。 世人待晏欺,从未有过只言片语的好评。 欺师灭祖,修炼邪术,最终叛出师门,为祸武林苍生,吊着一条张扬跋扈的狗命四处作威作福。 晏欺此生没做什么善事。 给人家当徒弟的时候,就是成日里偷懒耍滑,游手好闲。 自打两条长腿迈出师门儿那一刻起,便更是仗着一身邪佞功夫,在外为非作歹。 看谁不爽,反手就是一掌。但凡是下实力道狠击出去了,那人决计是有来无回。 江湖中人对此的看法,一向是敢怒不敢言。任谁若是跳出来打抱不平,必定能被晏欺一次给治理得服服帖帖—— 最后,还是南域聆台一剑派的掌门人莫复丘实在看不过眼,便连同晏欺早前的同门师兄一并出谋划策,合力将人给打下了褪魔神域洗心谷。 百丈深渊,噬心之痛。 美名曰,给晏欺这混账废物洗洗脑子。 然而,这脑子没能洗成,偏给他不露声色从山沟沟里爬了出来。 一夜之间,屠尽聆台一剑派上下近百余弟子。 并将那掌门的莫复丘打成个半残不残的瘸子。 自此之后,晏欺一战成名。 人见人畏,花见花败,连路边的野狗见了,都要挣扎着从喉咙里呼噜两声,想吠不敢吠,便只能对着他摇头摆尾。 世人眼里,他就是个罪不容诛的魔头。 尽管魔头手里做的,也不尽是不可饶恕的恶事。但归根结底,它一定少不了暴戾恣睢。 听闻古城外那一片枝叶繁密的山水竹林里,住的原是一家专靠压榨百姓过活的恶霸土官儿,硬要说起来,那本就是一群遭人怨愤的龌龊东西。 恰在十六年前,晏欺一袭飘渺白衣,手持凶剑从天而降,仅用一天的时间,便将那小土官儿一家子上下三十来人削成了碎肉渣子。 甚至连人后院里几只牲畜都没放过。 当地一众老百姓们不明真相,没眼睛看不清的,纷纷管他叫白衣侠客。 正待颤颤巍巍着感恩戴德——乍然一眼瞧见来者何人,愣是给吓得鼻涕眼泪掉了一地,连话也不敢多说几句,纷纷撒开脚丫子,从此和古城之外的山林划清了界限。 魔头挺身压制了恶霸,狗官坟头稀里糊涂占了个妖怪爹。 一时之间,满城给闹得鸡飞狗跳,沸沸扬扬。 “那白衣侠客当真不是什么侠客,而是屠了聆台一剑派整门近百余弟子的凶煞魔头——晏欺!” “什么?聆台一剑派,人可是修剑习武的名门正派,怎的让他晏欺说屠就屠了?” “可不是么?掌门的莫复丘直接让晏欺一掌拍成了半身不遂,到现在还坐着木轮椅呢。好在那副掌门没受重伤,一人默默无闻地扛起整个门派,从一无所有混到如今风生水起,也是厉害!” “晏欺呢?那杀千刀的魔头现下躲哪儿去了?” “啧,可不就在咱这座城外,走几个时辰便能瞧见的敛水竹林。只不过林子让他下了一层屏障,没人能够进去,他自己也不曾出来,久而久之,当地人也就渐渐习惯了,只当这块地方没他这个人儿。” “什么破德行……杀了人就把自己藏起来了?还不让人碰?” “他晏欺当年修了邪佞禁术被逐出师门,早就连旁门左道都算不上了,活到如今,且算是个不老不死的妖怪,估摸着也没人能够治他。” “管他娘的!只要这魔头不再出来发羊癫疯,我就谢天谢地咯……” …… 芳山古城外,逐啸庄。 薛岚因吊了一双长腿垂在栏杆边上,一边百无聊赖地摇着晃着,一边若无其事地偷听楼下一众闲散人士对他师父的评价。 薛岚因如今年约十六。 反正师父说是十六,那也就必须得是十六。实际上,他具体也不知自己是怎样一个岁数。该是一副少年人家的青涩年纪,然而在那棱角渐开的五官之下,却是说不出的丰神俊朗。 他个头窜得快,身形亦比同龄中人生得修长挺拔,远远一眼望去,倒很有几分世家公子的独特风韵——晏欺曾说他长得人模狗样,将来定是个喜好拈花惹草的浪荡子。实则不然,他薛岚因窝在敛水竹林里呆了整整十六年,连大姑娘的衣角都没能碰过,有的也只是邻家几位中年发福的大爷大妈,以及那位一年半载都见不得人影的师父晏欺。 薛岚因对于晏欺的了解并不多。 他自打捡了不记事的薛岚因回来没多久,便开始了没日没夜的闭关。往往是独自一人待在敛水竹林深处的小黑屋子里头不让人进,一次耗过整整大半个年头。 所以师徒二人之间几乎没什么话要讲。 对于薛岚因本身的来历,晏欺也是说得极为含糊,许是时间过得久了,有些事情着实难以记清。 “你是我从外边捡来的。”晏欺说,“那会你才屁大点儿小,连话都不会说。” 晏欺说是外边,也不说是哪个外,哪个边。薛岚因自幼被困在敛水竹林,辩不出个东南西北,有时候心血来潮了,便忍不住向晏欺提议道:“师父,我想到竹林外的古城里看看。” 晏欺听了,只是摇头道:“别去,林外素来是非多,若是走出了敛水竹林这层屏障,我便难保你的安全。” “不用你带我,我一个人出去。”薛岚因提溜着一双水光流转的桃花眼,瞅着他道,“就溜达一会儿,太阳下山之前肯定能回。” 晏欺看都不看他,冷声道:“有什么好溜达的?你又不是狗。狗吃饱了都能钻进窝里睡觉,你吃饱了不能做些管用的?” 薛岚因硬着头皮嘟囔道:“师父,我都这么大了,连我爹娘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好歹出去见识见识,还能捞回一些头绪。” “我说了,当初捡你回来的时候,肚兜上便绣着薛小矛三个小字。你师祖嫌这名字又土又膈应,便替你改起了‘岚因’。”晏欺头也不回地站在门槛外边,淡淡说道,“而你爹娘也该是早早将你抛下了,不然……不会到现在都不肯来认你。” 薛岚因被他这一番直话戳死了心窝窝,一连着几个月都郁郁寡欢。 少年人的心思敏感而又多疑,纸糊一样的脆,却又像是石头一样坚硬顽固。薛岚因缠着晏欺追问了数次无果,反是被他一句“该闭关了”拒之门外,那心里愈发像是生了上万只蚂蚁伸了爪子慢悠悠地攀爬。 他活了十六年,呆在敛水竹林的屏障里,近乎与世隔绝。头一次想要闯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也并非全然是为了自己的身世。 说白了,就是骨子里那股叛逆的血液不肯服输,连带着他整个人都一并沸腾起来,好一阵子都转不过弯儿。 这样一走,就是好几天。 出乎意料的,他仅抱了一把佩剑,就莫名其妙冲破了晏欺在竹林外围设置的屏障之术。自此无拘无束,天高水远,简直兴奋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小疯子。 一路大摇大摆跑出了敛水竹林,顺着街头巷尾大批的人潮,最终游荡到了现下所处的逐啸庄里,听起了周围杂七杂八的江湖人士谈论晏欺当年的“光荣事迹”。 薛岚因想,他这些年总共没知道师父多少过往,如今出来溜达一趟,反是把他老人家的陈年旧事都给翻出来回味了一番——别说,还听着挺有意思。 晏欺此人,于旁人眼里,那就是一把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凶煞之刃。不过在薛岚因看来,他和普通人家的师父也没什么区别。 世人口中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卸了獠牙,褪了利爪,匿在芳山古城的敛水竹林里,一手养着个捡来的徒弟,一手洗衣做饭擦地板,还能顺便处理好邻里大爷大妈之间的关系。 一时恍惚出神,薛岚因默然自旁人闲言碎语中品味着晏欺往日在聆台一剑派掀起血雨腥风的江湖“趣闻”,正品得格外带劲,忽又听得阁楼外围一阵桌椅挪动之声,当即扬起头来,朝门口望了过去。 芳山古城逐啸庄创立至今足有三十余年,恰因其地域之特殊而云集了东南西北流通不断的各道消息,细细数来,也算得上是应有尽有,无所不及。 彼时正值阳春三月,万物复苏之季,而真正意义上苏醒过来的,却并不止是街里巷外那些冒了芽的粗枝杂草。 逐啸庄古旧却坚实的木门被人一把挥开,随之大步迈入门槛的,是名五官周正的中年男子。 一袭鸦黑泛金的竹纹锦袍,袖口束得齐整有力,而双目亦是炯炯有神。于他身后跌跌撞撞跟了个姑娘,却裹了一身破烂的粗布衣衫,蓬头垢面,被人用绳索绑得像个粽子,连双鞋也没给穿,愣是光着俩小脚在地上磨。 薛岚因天生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瞧了只觉心里异常酸楚,然而抬眼一望阁楼下方早已见怪不怪的嘴碎众人,便也只好跟随大流假装起了眼瞎。 “任老板难得回一趟咱们芳山古城,不带什么别的东西,倒是捎回来一个女人。”很快,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便长了脚似的在大堂内传达开来,“果真是自古英雄过不了美人关啊,闯荡到头来总得有个伴。” 这话没说完,就有人站出来啐了他一口道:“你这不是睁眼瞎么?哪只眼睛瞧出这姑娘是来享清福的?咱任老板是逐啸庄里的老客了,他带回来的东西,能没有看头?” 薛岚因顺势斜了一眼那捆着姑娘直入大堂的任老板,见他面上始终波澜不惊,好似一屋子的喧嚣吵闹都与之毫无瓜葛一般,仅是从容踏步于众人面前,缓缓开口说道:“……诸位,肃静。” 他声音低而沉,像是溺入水底的磐石:“任某此番回城所带来的,的确不是寻常之物。”言罢顿了一顿,将那畏缩在人群后方的姑娘向前一提,木然道:“半年前,我曾有幸去往北域白乌大漠游历了一个来回。世人皆知这白乌族自古以来传承百年,其族中诡异秘术更是数不胜数——如诸位所见,此女正是血统纯正的白乌族人。” “话虽是这么说了……不过任老板,这女人带回来,究竟有何作用?” 大堂内众人仍是不解,更甚者早已对此略有不耐:“血统纯正的女人有什么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倒不如赐我一把锋利的宝刀。” “是啊是啊,任老板,我们掏钱来庄子里坐着捧场,可不是想看你带回来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任老板微一挑眉,似乎仍是淡然,抬掌扣住姑娘如玉般光滑纤细的手腕,要紧不慢地继续说道:“话都没说完,你们急甚?”言罢,又施力撩开姑娘披散在肩的乌黑长发,缓声说道:“看好了,这是什么?” 声线陡然抬高,薛岚因差点被任老板这一声低喝给震飞了半截魂出去,慌忙抬起头来,不知所措地朝姑娘投去了茫然不安的目光。 只见那姑娘发丝之下细腻的肤色苍白无力,唯独其间一缕丝状的红色纹路蜿蜒向上,直冲面门。有眼尖的没一会儿就给认出来了,喉咙扣得发紧,颤巍巍地出声问道:“劫……劫龙印?” 薛岚因眯了眼睛,又细细扫了一阵姑娘皮肤上曲如蛇行的斑驳红痕。劫龙印他听晏欺说过,百年难得一见,乃是北域白乌族人流传下来的一种诡秘咒术。是印也同时是一种毒,寄生在人或牲畜的身上,呈红色丝状,毒发时红印遍及全身,血脉枯竭而亡。 如此致命毒物,至今尚无人通晓其真正来源。据说古往今来唯有一人成功破印,他以印中剧毒导入自身体内,日夜受尽反噬痛楚,虽说最终参悟其中玄妙精髓之处,却也因此久久不堪重负,拔剑自尽身亡。眼下破印者早已不在,唯独有关劫龙印的传说在江湖上始终不断流传,各方人士削尖了脑袋也想要破解其中奥秘,无奈此印鲜少出现于人前,一众眼红之人便也只好暂时作罢。 “不错,此白乌女身上之物,正是百年一现的劫龙印。”任老板抬高了脑袋,扬声说道,“任某不才,一路回到中原都没能参透破解之法,只好带入将她逐啸庄中,请各路英雄大显身手。” 此话一出,阁楼上下蠢蠢欲动的人们终是按捺不住,一致贪婪而又迫切地出声追问道:“若是能够破解此印,又能捞得什么好处?” “自是将此女拱手相让,之后劫龙印归往何处,亦是悉听尊便。”任老板摊开手来,毫不留恋道。 “——好!任老板就是爽快,待我破得此印,习得白乌族秘术而功力大增,届时若能打遍天下无敌手,岂不美哉?” “想得倒是挺好的,这劫龙印一般人还破不了。怕是等你破印的那一天,人家姑娘早就翘辫子了。” “话可不能这样说,不试上一试,又怎能知道结果?” 言罢,只听得一阵凌厉风声悠悠而来,阁楼下方陡然跃起一眉目清朗的俊秀少年,二话不说,上前便要抓那白乌族姑娘的手腕。薛岚因微微侧身,正要一眼瞧清进展如何,偏又见得座下沉厚一响,另一双人影同时腾空而起,一掌将那跃跃欲试的少年挥击落地,高声呼喝道:“且慢!” 可怜那少年大步未能迈出,便被一股隔空掌力推出十来尺之外,一个猛子砸在门板上,险些呕出一口血来。众人见来者出手不轻,想必也不是什么和善之辈,难免嗔怪唏嘘道:“这是做什么,砸场子来的?” 议论声未曾落地,那一对人影已是双双飞身而起,一左一右正好站定于薛岚因视线前方。 左面是个男子,一袭藏蓝纱衣恰好衬得他身材颀长匀称,似是剑一般笔挺冷厉,偏又以乌纱覆面,独独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生生逼得旁人不敢与之相对视。右面是个女子,肤色雪白而眼如珠玉,鼻梁高挺且柳眉似刀,翡翠短衫上是暗紫的飞鸟绣纹,而裸露的左肩上则满是异族人特有的羽翼刺青。 “任岁迁,你好大的胆子。”男子漠然开口,以不太标准的汉话朝向任老板道,“白乌族的活人,你也敢偷来哗众取宠?” 身旁女子亦是冷哼一声,眼底皆为讽刺之意。而任岁迁本人则不为所动,轻笑两声道:“我当是谁有这样大的火气,原是今日这逐啸庄里,来了两位北域白乌族的贵客。” 众人听罢皆是惊骇,连带一旁被捆成粽子的白乌族姑娘也抬起了头来,朝那一男一女投去了难以置信的目光。 任岁迁见他二人不语,便上前一步,抱拳以礼相待道:“二位,稍安勿躁。这位身中劫龙印的姑娘,乃是任某往北游历顺手带回——而方才我也说了,谁能破印,人就归谁……此事于情于理,都不含半分私吞之意,又何来偷窃一说呢?” “住口!”那右侧的翠衫女子怒意更甚,禁不住厉声打断他道,“偷了便是偷了!怎的将赃物示于人前,那就不是赃物了?”说罢,双目圆睁,偏头朝身边男子令道:“从枕,把这老头子杀了,人给我带回来!” “是。”覆面男子应声点头,鹰一般的双眼放出寒光,震得一旁打算看戏的薛岚因直打了个冷战,险些从栏杆上跌下来。 从枕? 倒真不像是中原人的名字。薛岚因懒洋洋地斜了一双眼睛,还没能对这白乌族的二人组发出任何感慨,从枕那旋风一般迅捷的身体已是横冲向前,毫不犹豫地砸向了任岁迁所处的方位。 北域白乌族,乃是一个以崇尚肢体力量为准则的古老异族。其族人大多身手灵敏而不乏劲道,同中原武学相比较来看,少的是精纯的内力,多的则是雄厚的分量。 从枕此击,用了足有九分的力道在内,剩下的一小分,则带了几分试探的意味在内。而任岁迁混迹江湖多年,早已是磨得不知畏惧为何物,后撤数步,扬眉瞧着逐啸庄上下围成圈状的看戏众人,仍是笑道:“……咱这地方虽小,却绝不可就此乱了规矩。二位外族人初来乍到,怕是需要任某亲自指示一番。” “少废话,把人交出来!” 凌然腿风隔空而过,从枕此人显然是个找茬儿的料,半透的乌纱伴随着他旋身而起的动作微掀起一条细缝,若有若无地显现出那异族男子独有的英挺五官。身后似一轮寒月般耀目的翠衫女子亦是紧随而上,迅速拔出腰间按捺已久的凶锐匕首,迈腿飞向了大堂的正前方。 第2章 师父的剑,会咬人 偌大一个逐啸庄,并未因这迅速燃起战意的三人而陷入混乱。与之全然相反的,竟还沉静得有些可怕。 任岁迁人上中年,长相虽普通,却绝不是一般不起眼的江湖路人。在座所有人都肯恭恭敬敬地唤他一声“老板”,必然是有一定的原因在内。 他那一身醉后乱舞似的功夫不知出自谁家,摇来晃去,虚实无度,直让人瞧了摸不着头脑。然而恰是那般形散而绵弱的掌风,硬生生扛下了从枕一记力可拔山的重拳。紧接着,左右双手同时悬起,在半空中划开一道环状气流,径直迎上了从枕身后扬起匕首的翠衫女子。 那翠衫女子多半是没想到任岁迁会来这么一出,慌忙挣扎着改变攻势,却被那巨浪一般的力道逼得身形一歪,攥着那把不堪一击的匕首屡屡后撤,最终朝一旁悠哉悠哉的薛岚因倒了过去。 任岁迁自觉不妙,忙是收了掌风,高声朝阁楼上方呼喝道:“少年,小心!” “嗯?”薛岚因侧过脑袋,正要疑心发生何事,便刚好对上了翠衫女子不受控制的那一双手。 那双手倒是没什么要紧的,白皙而又光滑,似乎还带着北域女子身上特有的幽香。只是那手上紧紧扣的一把匕首,就明显不那么友好。 薛岚因仔细看了看,那寒芒闪烁的刀尖还正好对着自己。他来不及做出其他的反应,唯有双手下意识扶上了怀里那把又沉又冷的长剑。 那是从敛水竹林带出来的剑,通体泛白,鞘身更是如沐春雪,而柄上则缠了一枚靛青色的流苏,瞧着有些年头。薛岚因剑术从不过关,所以平日也不喜用剑。它就那么静静地杵在屋子的角落里,也没人上去碰它。薛岚因唯一一次破天荒地拿来使用,还是趁着晏欺闭关的时候,握着它切了几块西瓜。 第二次使用它,便是于这一念之间拔剑出鞘,跌跌撞撞地迎上了翠衫女子手中的匕首。薛岚因没能掌控力道,遂出剑之时,那迅猛锋利的剑刃迅速在他掌心划开了一道细长的伤口。 不过一瞬,刺目的白光近乎刺痛了在场所有人的双眼。那长剑像是有生命一般,挣扎着,颤动着,扬起了刃身,迅速在空中挥开了一道灼热的剑光。只听一声铮铮鸣音过后,翠衫女子手中匕首即刻被齐腰劈开,一分为二,而她本人更是被震飞出去,风筝似的落下阁楼,踉踉跄跄地跌入了从枕的怀里。 薛岚因从未想过这把看似普通无奇的长剑,竟是有这样大的威力。而与此同时,逐啸庄上下数百双眼睛,已然纷纷朝他投来了惊恐而又异样的目光。 上一秒,他们还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观看任岁迁和这两个北域外客大打出手,下一秒,他们所有的注意力便毫无偏差地转移到了薛岚因的身上。 “那是涯泠剑。”很快,有人打破寂静,用颤巍巍的声音低低道,“我没有看错,那……当真就是涯泠剑。” 薛岚因怔了怔,将剑柄紧紧握在手里。 “那是晏欺的剑,当初,他就是用这把剑……屠了聆台一剑派百余条人命。” 不是……吧?他薛岚因只不过临出门前随手拿了一把剑用以防身,偏偏就这么容易地……中枪了? 一滴冷汗自薛岚因额间淌了下来,他拧了拧眉,试图将那把蠢蠢欲动的长剑收回鞘中,无奈它并不听话,撒泼似的,任凭他怎么往死里捅,它就是不肯乖乖就范。 他手心还在淌血,火辣辣的生疼。这把凶剑简直是不分敌我,连熟人都能轻易割伤。他脑子里一团乱麻,一时也不知如何解围,倒是那出掌伤人的任岁迁挺识时务,一个纵身跃至薛岚因身前,沉沉出声道:“小伙子,这剑……你从哪儿来的?” 薛岚因咽了咽口水,本想说这剑是他偷来的,然而微一低头,对上十来尺外那翠衫女子毒蛇一般幽冷而又深邃的目光,他顿了一顿,终是扬唇一笑道:“你猜。” 他声音清脆如泉,和着那张少年人明朗青涩的五官,如此听来,倒很有几分俏皮的味道。 下一刻,原本还安静似无人的逐啸庄内外便乱成了一锅沸粥。没人再去管劫龙印和那一双前来闹事的白乌族男女,也没人再计较方才那一场混战谁输谁赢,众人纷纷掏出了身上携带的武器,不约而同地指向了阁楼上方,尚无一人有所偏差。 “但凡是在这江湖上混过几年的人,没几个不认识晏欺的。就算不认识他本人,也该认识这把屠了整个聆台一剑派的涯泠剑。” “涯泠剑是凶剑,其剑下亡魂可谓是数以千计。不论你是晏欺的什么人,只要拿了这凶剑在手,就该和它一同被葬送于此。” “晏欺是罪人,你此刻握着他的剑,那便和他没多大区别。” …… 阁楼之下声如潮水,而阁楼上的薛岚因则握紧手中长剑,未曾因此退却一步。 他自认没从晏欺那里学到什么,十六年来也没见过他多少面,但他从未将晏欺视作十恶不赦的罪人。 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呢?薛岚因想,至少在敛水竹林里住着的时候,晏欺安静得就像一座冰山,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算是哪门子的魔头? 因此,薛岚因眼也不眨,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师父他老人家闭关近十六年,早已远离江湖是非。你们非要说这剑是凶剑,敢问在座各位手中的家伙,又有哪一把是没沾荤腥的?” 他自认为这番话说得不无道理,可惜没人听进后半句不留情面的质问,只是凭着那一声“师父”瞬间骇得面面相觑,像是活见了鬼一样露出惊悚可怖的表情。 淡定如那雷打不动的任岁迁,都忍不住僵住了面色,尤为艰难地再次开口询问他道:“你说什么?晏欺是你师父?” “是。”薛岚因道,“他的确是我师父。” 话没说完,任岁迁却摇了摇头,不知是叹息还是可怜道:“小伙子,事已至此,可莫要怪任某无情。” 薛岚因见他神色有异,立马警惕地握起手中白光如昼的长剑,勉强道:“做什么?这剑我没法自控,你若非要过来,不慎伤你几分,可还要怨它是凶剑?” 任岁迁笑了一笑,寒声道:“晏欺此人罪恶滔天,人人得而诛之。你拜他为师,便是助纣为虐,绝不可轻饶!” 他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语方才落地,便迅速鼓舞了周遭一大片原带着胆怯而不敢上前的围观路人。与其说他们是嫉恶如仇,倒不如说是看热闹不嫌多的,一眼瞧着薛岚因这厮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儿郎,便愈发左右起哄得来劲。 而那北域来的两个白乌族人似是并不打算参与到这场突如其来的纷乱之中,只是有所戒备地盯着薛岚因手中白如新雪的剑刃,久久不发一言。 此时的薛岚因觉得自己捧了个烫手的山芋。 他想,他当初拿着涯泠剑砍西瓜的时候,怎么就不见它大显神威呢?这会子到了人人喊打的境地,它反像是闹起了脾气,连收都没法顺利收回。 他定了定神,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与人一心所期待的结果背道而驰。当周遭旋动的气流横冲直撞地擦过他毫无防备的侧脸之时,他甚至没能握稳手中的剑。 任岁迁眼底带了明显的杀意,似是当年的晏欺与他有什么牵扯不清的血海深仇。偏偏薛岚因的心是个虚的,他呆在晏欺门下“潜心”修习多年,实际上每天除了游山玩水,就是打鱼摘桃,莫说是神仙打架用的口诀和术法,他连最简单的剑招都挥得不成体统。 薛岚因收不了剑,只好硬着头皮,将那野兽一般发出嘶鸣的刃身抬了起来,正抵上任岁迁手中快速凝聚的沉厚掌风。 “没心没肺的小杂种,竟敢拜晏欺那魔头做师父!” “杀了他……” “快杀了他!” 阁楼下的人气势汹汹地蜂拥于一处,无一不高举了手中锃亮的武器,对薛岚因宣判着最后的死刑。 ——完蛋,万一真死在这个鬼地方,那他该算是丢脸丢到家了。薛岚因歪歪扭扭地站在栏杆边儿上,满眼皆是任岁迁那双嵌了刀片一般的手掌,过耳的轻风被汹涌而出的内力燃得炽热,饶是后撤数尺之外,五脏六腑都被灼烧得隐隐作痛。 偏就在那剑与掌两两相抵的一刹那间,周遭扭曲乱舞的气流陡然裂开了一条狰狞的细缝,几乎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一抹雪白的身影自大门口入,瞬步上前,一个腾空飞上了阁楼的前端,继而用力扣稳了薛岚因一双乱颤的手腕。 紧接着,运功施咒,以双指并拢直抵上涯泠剑身,贴着那道夺目白光顺势向下,直接又狠又准地将之彻底送回了剑鞘。下一瞬,又捏着薛岚因的胳膊打了个旋,硬生生将他从任岁迁迅猛而至的掌力中扯了回来,转而化指为锋,倾力点了上去。 可惜了薛岚因被人一个猛子拽出老远,还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何事,那方才还不听话的涯泠剑就给直接摁回了剑鞘里,而前方一掌挥出的任岁迁则趔趄着一连倒退数步,借着阁楼下东倒西歪的桌椅方才勉强站稳。 来人一袭素淡轻衫,腰系一枚古朴青玉,袖口温润水纹翩然蔓延至肩,恰是衬得其背影笔挺而又修长,清瘦却不乏力道。 凤眸生寒,眉间刻霜。乍一看去,还以为是哪家气宇轩昂的玉面公子,然而那一头及肩白发却是引得旁人望而却步。 “……混账小子。”那人压低了声音,隐有薄怒地斥责薛岚因道,“给我安安分分地呆着别动,一会儿再收拾你。” 薛岚因喉头一哽,呆呆看着身前之人随风扬起的数缕银丝,忍不住脱口唤道:“师……师父?” ——是了,正是晏欺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