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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友_14

    

    潘底牛眼眶还能红起来,大概是被自己的慈爱感动了?br

    他拿过那张写了卡号的餐巾纸,翻来覆去地看,心中在想,自己这样替程眠做决定是否妥当,毕竟程有均虽然对程眠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和义务,但程眠对他的感情依然很深。

    “那个……我去眠眠学校找过他老师,老师说他没念完书就走了,他转学了吗?是因为什么啊?”程有均忽然鬼鬼祟祟地问,把韩通明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嗯。”韩通明不欲跟他多讲,把餐巾纸放进口袋里,准备离开。

    “……那、那当时,当时没发生什么事吧?”程有均结结巴巴地问,见韩通明面色难看,赶紧又补充道,“我是听他老师说的,说当时有个学生被怎么着了……所以眠眠才转学的是吗?”

    见程有均对当年的事情一无所知,韩通明感到一阵无力,他们的生活天翻地覆,这个男人却像个看客一样。

    “老师没跟你说吗?”

    “她含糊其辞,没讲清楚……”

    “是程眠做的,所以他转学了。”韩通明说完,站起身来准备去结账,他对眼前这个懦弱自私的男人感到厌烦,如果不是他,程眠也不会这样不学好。

    衣袖忽然被扯住,程有均急切地探过身子来,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什么?眠眠做的?谁说是他做的?”

    韩通明以为他跟所有人一样,对这件事感到震惊,但并没有心思去再给他解释一遍,这无异于对自己的凌迟,他冷淡地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了,你以前不管他,现在就更别管了。”

    “不是……这不对!”程有均忽然激动起来,恳求道:“你先坐下,叔叔求求你,这不是眠眠做的……”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没必要再提了。”虽然他自己心里总是过不去这道坎,但也不愿意别人一直不放过这件事。

    “我是说真的,不是眠眠做的,我看见了!”程有均没控制住音量,引得周围人来看,他赶紧压低声音,左右环顾了一下。

    韩通明听到这话,慢慢转过头盯着他,眼眸幽深:“你看见什么了?”

    “我……我看见是别人把那个学生拖进厕所的……”程有均不知是不是被韩通明脸色吓到,嘴唇开始发白,额角冒出汗粒。

    沉默了半晌,他的衣领陡然被韩通明扯住,感觉到那双手正抑制不住地颤抖,他惊惧地看着韩通明,双手扶住桌子,听到韩通明不稳的声音:“你看见别人?什么人?”

    “不认识……一个很高的男人……反正不是眠眠!”程有均被拎着衣领胡言乱语,柜台的店员见状赶紧冲过来想要阻止,韩通明没等对方说话,从钱包里翻出两张钞票放在桌子上,抓着程有均出了咖啡店,一把把他塞进了停在路边的车上。

    “不是程眠?你确定吗?”韩通明心跳如擂鼓,胸腔里翻滚的情绪几乎要炸开,他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问,“然后呢?那个人去哪了?”

    “我不知道……他,他之后就走了,我没见过……”程有均嗫嚅道,“反正不是眠眠啊……怎么可能是他……”

    韩通明听不清程有均在旁边说些什么,他手脚发麻,天灵盖上仿佛遭到重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被近乎惊恐的情绪填满,他来不及细想程有均说的话,只记得他说不是程眠,不是程眠。

    怎么会不是程眠?!明明就是他,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说那个人是他!

    韩通明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了,这是什么闹剧吗?如果不是程眠,这么多年来他为什么不否认?是因为没有证据吗?现在程有均可以算作证人吗?

    他强自镇定地去摸手机,试图给程眠打电话,却收到关机的提示音,韩通明冲动之下,想立刻开车回去,但他感到自己的手脚抖得太厉害,只能僵硬地坐在驾驶座上。

    程有均看韩通明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像个精神病人一样发着抖手足无措,半天才敢开口道:“眠眠是因为这件事转学的吗?他、他怎么不解释啊……”

    “是啊,他怎么不解释啊……”韩通明喃喃道,这消息来得太惊人太突然 ,他没法马上吸收掉,甚至不敢立刻相信,如果这件事不是程眠做的……他感到心脏像是被巨爪拽入了无边的深海,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和寒冷,如果真的不是程眠做的……

    韩通明艰难地稳住呼吸,闭上眼试图整理思绪,他脑子里一团乱麻,程有均说他看见了那个人,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学校?是老师,还是家长?

    他思索着,逐渐冷静下来,同时也意识到他因为震惊而忽略掉的问题:程有均看见了,那他像个没事人一样离开了?程眠为什么不矢口否认,就这样任由别人冤枉他?

    程有均看着韩通明慢慢睁开眼,他冷冽的眉目爆射出一阵恐怖的情绪,他双眼赤红,像个穷凶极恶的暴徒一般残忍地看着自己,仿佛下一秒就要撕碎他的皮囊,他没想好说辞,随便乱编的把戏根本经不起推敲,冷汗从他头上冒出来。

    “程眠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他只是在还债,在赎罪……”韩通明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响起,带着他从未感受过的恐惧,四周的温度骤降,仿佛置身寒冬腊月,“他没说见过第二个人,也没撇清自己……因为那个人是你,对吗?”

    程有均抖如筛笠,慌忙否认道:“不是我不是我,怎么可能,我看到是别人了……”

    “你在哪里看到的?看到之后你又去了哪?”韩通明步步紧逼。

    “我……我在窗户外面看到的,然后我就走了!我就没再回来!眠眠的事情我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我……”程有均慌得口齿不清,他用手扳了两下车门,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老鼠。

    “既然你不知道程眠的事,刚才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学生?你倒是很关心他啊……”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因为程有均古怪的行为做出的推断,程有均越解释,他越能得出令人恐惧的答案。

    “我就随便问问……没事就行了,就当我没问过……”程有均试图大事化小,他不敢看韩通明的眼睛,他长得很像他父亲,看上去冷漠又迷人,对你好时极有魅力,不想对你好了便能一分情面也不留。

    “没事?”韩通明嘴唇抖动了两下,觉得这个世界简直荒唐透顶,“你没事……你让程眠去给你顶罪?”他说完这句话,眼前程有均猥琐的面容忽然一阵模糊,他许多年都没有过泪腺酸胀的感觉了,他看着程有均扭曲的脸,死死地咬住牙根才发出声音,“你……你让程眠……”

    “我没有!我没让他去!”程有均承受不住压力,尖声叫道,“我让他走了!我是他爸爸,怎么会害他!”

    车厢内的空气凝固住,两人如同窒息一般望着彼此,韩通明低低地笑了一声,眼泪无知无觉地顺着他赤红的眼角落下来:“真的是你……居然是你……”

    韩玥正从合作商户的店里出来,发动了她的车,手机忽然响了。她皱皱眉,韩通明极少主动给她打电话,自从他们因为程眠的事情吵了一架,这还是头一次。

    “喂,通明。”

    电话那边先是一阵杂乱的呼吸声,然后是韩通明的声音:“妈。”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发抖,韩玥有所察觉,问到:“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片刻的沉默后,韩通明轻声说:“当年,你为什么要跟我爸离婚?”

    “……?”韩玥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说:“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是……他喜欢男人对吗?”

    韩玥没说话,长出了一口气,道:“谁跟你说的?”见韩通明不回答,她也不隐瞒了,“确实是的,结婚的时候我不知道,婚后蛛丝马迹越来越多,我们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夫妻,想不发现都难。”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韩玥轻笑一声,望向熙熙攘攘的街头:“我和他离婚的时候你才10岁,我怎么跟你说你才能理解呢?况且小城镇的流言可是有很大杀伤力的,我跟他也算是和平离婚,约定好了谁也不说出去这件事。我们是成年人,可以承受外界的许多猜测和无意识的伤害,可你不行,你那时太小了,二元方程式都不会解,怎么能接受这么复杂的情况?”她叹了口气,“其实你长大以后我也想过要告诉你,但时间久了,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你从来也不跟我说心里话,跟你父亲更是多年不联系,我觉得也没必要再特意告诉你这个。”

    “有的时候我也想,如果当年没有那么迷恋他,不是跟他结婚有多好……但那样我就不会有你了,通明。”韩玥的声音像她平时一样凌厉,却又揉杂着隐约的温和,“我从不后悔生下你,你一直是个优秀的孩子,一直是我的骄傲。”

    “那个时候我很需要钱,你的教育费、生活费、房租、水电全都要钱,我也需要证明自己,需要从失败和谎言中走出来,找回自己的价值,所以很多时候忽视了你,通明,你别怪妈妈。”

    明知道韩玥看不到,韩通明还是拿着手机摇了摇头,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哽咽着问:“妈,这么多年你累不累?”

    “说不累是假的,但我也希望你别有压力,这是身为母亲需要做的事情。但我毕竟不是万能的神,只是个普通人,我无法预见真相会不会影响你,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否是正确的,现在想想,你会怨我,多半是说明我做错了。”

    韩通明想说她没有错,是他的错,但喉头仿佛被泪水堵住让他无法发出声音。

    “虽然方式和结果可能都不理想,但是通明,我一直很想保护你。”

    ”我知道……妈,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韩通明把脸埋在手掌上,掌心全是温热的泪水,”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

    “通明……”

    “妈……我很爱你…你也一直是个优秀的母亲…”

    这大概是他们母子之间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表达。

    “我也很爱他……妈,我很爱程眠……”

    “……你?!”韩玥一惊。

    “我让他滚,还让他去死,我骂过他还打过他……妈,我该怎么办?我把他弄丢了……他那么小,我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他不接电话……他是不是伤心了,不想再见我了?”韩通明压抑着哽咽漫无目的地向他的母亲求助,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露出了从未在韩玥面前露出过的脆弱面貌,要把他所有的惶恐都倾诉出来。

    “通明你…你说什么?”

    “妈你记得第一次把我送到翁姨家的时候吗?他又乖又漂亮,穿着一件红衣服,拉着我的手叫你放心,他会一直陪着我等你来接我。妈,是你把我送到他身边的……你说,他还会原谅我吗?会像你一样原谅我吗?”他语无伦次,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冷静自持的伪装。

    “你………”韩玥捏紧了手机。

    门卫担心地看着远处坐在樟树下那个高大的男人,他捂着眼睛,修长的身体弯折起来,像是被打断了脊梁,料峭春风里夹杂着他呜咽的哭声,犹如一直被抛弃的巨型犬。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与摇曳的春树花影融在一起,微微颤动着。

    他一定是遇到非常非常伤心的事情吧……

    周围响起几声电流哔啵声,路灯一瞬间亮了起来,韩通明才发现天已经差不多黑了,初春的风寒浸浸地深入他的西装、皮肤、四肢百骸,他才发觉自己不知道在小区里面坐了多久,手脚都有些麻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依然没有任何信息和来电。

    程眠到底去哪里了?韩通明这才发现,他跟程眠的世界离得有多远,他不认识程眠任何的朋友,不熟悉他的工作关系,他只接受了甜点一样的程眠,而对被他挡在背后的杯盘狼藉视而不见。他没有亲人,没有房产,如果程眠要走,他没有任何线索可以去找到他。

    韩通明别无办法,只能绝望地一再去拨程眠的电话,最终机械女声通知他:“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他漫无目的地走出小区,像寻找一条走失的毛色普通的小土狗一样无措,他去检查每一个角落和甬道,努力打起精神来喊程眠的名字。

    “说不定他正躲在哪里哭呢……像小时候一样,我找遍每一个他能躲藏的地方,就能找到他了,然后就能带他回家。”他这么想着,程眠闹别扭总是不会走太远,不会让自己找不到,如果时间太久,他就会换一个更显眼的地方。但这不是他熟悉的青砖小院,这里没有废弃的秋千架、塌了墙的小屋棚和带他回家喝热茶的邻居奶奶,只有顺着公路呼啸而下的寒风和窃窃私语的树丛,像是冷酷世界里唯一的声音。

    韩通明不辨方向地寻找着,犹如走进了鬼打墙的迷宫,层层叠叠,无边无际。

    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地把程眠随手遗弃,再等着他探头探脑地看看他的脸色再爬回来,程眠从未放弃过靠近他,但他总会有坚持不住的那一天,就像自己想要放弃程眠的时候。

    韩通明这才真正的理解,为什么人在面对诸如死亡和强权时,会有各种崩溃的、丑陋的、不计得失的嚎啕大哭歇斯底里。当他真切地明白,那些他无法抗争的、已经发生过的事没有任何可能挽回的时候,他只能毫无办法的原地痛哭。

    时间不能倒流,无论他再做什么,也不能让燃烧过的灰烬重新生长。

    他看向道路的尽头,那里静谧而漆黑,好像在讲述令人绝望的故事。

    “嗡嗡——”手机在他汗津津的手心里震动起来,韩通明猛地被惊醒,来电人显示的是“喂羊”。

    “喂?”

    “哎,那个叫林川的真是个人才,他手机里的小电影比pornhub还精彩,还男女通吃,哪个是甜甜?我给你删了,剩下的我要留着……”魏阳意犹未尽地咂嘴。

    韩通明大脑被魏阳从混沌中唤了出来,摸了摸全是冷汗的额头,思考片刻,沉声说:“全删了吧。”

    “别啊,我还想……”魏阳想了想,估计韩通明也不想让自己看到甜甜,“行吧,反正我把他手机拿回来了,你放心,我不看。”才怪。

    “他没发给过别人?”

    “我让人问问他。”

    “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那……我让人严厉地问问他。”魏阳无所谓地笑一笑,“这种事优等生就别操心了。”

    韩通明捏捏眉心,长出一口气,回身朝小区走,边说:“多谢。”

    魏阳敏感地察觉到韩通明的异样情绪,但他没有多问,韩通明自从跟甜甜搞在一起之后,就像每一个陷入爱情的人一样经常会有些莫名其妙的表现,他只是提醒道:“合作项目下个礼拜就正式启动了,你可得提起精神来啊,这可关系着你们全部门的年终奖。”

    “我……”

    “无论有什么问题,项目已经签了,你身为技术总监,不止是要为一个人负责的。”魏阳话中有话,很难得有了点学长的派头。

    韩通明沉默了片刻,说:“我知道了。”

    魏阳的电话把韩通明从思维的乱码中拉回了现实世界,他试图理清思绪,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程眠在哪里,他通常会去什么地方?酒吧?还是他朋友开的工作室?

    他打定主意,准备回去取车,走到停车场的时候,忽然想起,程眠曾经用过他的电脑备份手机通讯录,也许可以联络到他的朋友。韩通明又掉转头冲回家中,翻了半天才在回收站里翻到了那份通讯录,联系人不多,他仔细思索着程眠跟他提起过的人名,只想到一个赵书冉,他把电话打过去,响了十几声,没有人接。他只好挨个拨过去,有的是地方口音很重的腔调,三两句话说不通便被不耐烦地挂掉;有的听到程眠的名字便说不记得,韩通明再细问几句,那人便语气不正经起来。他见问不出什么,索性也不再打电话,准备先去工作室看看。

    正合上电脑,大门口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韩通明心脏剧震,冲出去盯着门口,手脚都有些发软。

    门开了,程眠拎着大包小包一大堆杂物进来,气喘吁吁地放在地上,抬头看到韩通明站在不远处看他,他抬起脸小心地笑了笑,说道:“我去买东西了,上次说要请你吃大餐的,我看你工作忙,买了螃蟹和平鱼回来,做给你吃好不好?”他眉眼弯弯,汗湿的几缕头发贴在额头上,两颊被风吹得发红,他见韩通明站在原地不动,心下有些忐忑,“东西太重了,回来得晚了嘛……我还打了车,你得给我报销……”

    他拎起两袋海鲜,想送到厨房去,见韩通明一动不动站在那,表情不清,手脚似乎都在发抖,赶紧说:“你不想报就算了……”

    韩通明终于动了,朝他一步一步走来,程眠赶紧加速回想自己又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眼睛左右乱转着解释道:“你是不是打我电话了?我手机放在床上忘记拿了……中午睡了午觉嘛……梦见经纪人给我打钱的时候多按了个零……”

    他话没说完,就被韩通明伸出手臂搂进了怀里。

    手中的海鲜在不耐烦地扑腾着,他被韩通明抱着,感到环在身上的手臂收得越来越紧,好像要把他勒进身体里一样,他想叫痛,但心里很害怕,韩通明在发抖,他不知道什么样的事情能让韩通明这么失态,只能任由他这样抱着自己。

    他腾不出手来抚摸他,只好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肩膀,小声说:“发生什么事了?”

    好一会儿韩通明才透出一点声音,沙哑的,像是勉力抑制住的悲鸣:“我以为你走了……”

    听了这可怜的哀求,程眠心里发酸,他眨眨眼睛,用力把泪水眨了回去,宽慰道:“我不走,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没带电话真是对不起。”韩通明的呼吸声忽轻忽重,他被禁锢在这里不能动弹,无法回头看到韩通明的表情,只好继续说,“今天去给舅舅汇钱了,一共十二万,全都还清了,我很快就可以带你去旅行了。但我额外多给了巧巧两万块钱,她要出国留学,开销一定会大,她爱漂亮,肯定有想买的东西不好意思跟舅舅开口。巧巧你记得吗?小时候来我们家玩,跟你要积木你不给她,哭了好半天……”他笑了笑,“怎么突然就长大了呢?”

    “那套积木是你给我的,我不想给别人。”韩通明埋在程眠肩膀上,声音闷闷的,断断续续的,带着掩饰不住的哽咽。

    程眠吓得挣扎,手上的塑料袋掉在地上,水撒了一地,他看到韩通明全是眼泪的脸,心里疼得像被刀割过,哆嗦着嘴唇小声问:“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他宁可看到韩通明勃然大怒的样子,也不想看到他的哭,他伸手去擦韩通明的脸,被捉住手亲了亲指尖。

    “程眠,我也爱你,特别特别爱你。”

    当真的听到他肖想已久的告白时,程眠却没有太多的欣喜,他漂亮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透亮的泪膜,带着苦涩的爱意,半晌,他问道:“那你相信我吗?”

    韩通明想说是,可他开不了口,哽咽塞住了他的喉咙,他低下头,亲吻程眠的嘴唇,程眠尝到了泪水的味道,小声说:“你每次都说相信我,实际上都在骗我,我都看出来了……”

    “是我的错,我该相信你的,我应该去问你的,就算他们不肯告诉我,我也该去找你问清楚的……”韩通明搂住他,像负伤的野兽支持不住一般跪了下去。

    程眠一身的骨头都快被抱碎了,他茫茫然地张开口:“什么?”

    “今天你爸来找过我了……”韩通明还没说完,程眠脸色刷地变白了,他没想到程有均会去找韩通明,他失声喊道:“他找你干什么?找你要钱?你给他了吗……”

    “他跟我说,当年在学校里猥亵学生的人,是他。”

    程眠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也褪干净了,房间里一片沉默,只有脱离了水源的平鱼在垂死拍打着地板。

    “我没有跟他串通过,我也不知道他会去找你……”他声音渐渐颤抖,“昨天他来找我要钱,我想和你说的,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怕你不相信我……”

    事情过去太久,他已经失去了所有能被自己辩护的论据,尤其是在韩通明面前,他劣迹斑斑、满口谎话。

    “你要是不相信,我就不说了……”眼泪顺着他尖尖的下巴滴下来,他却始终努力睁大双眼去直视韩通明。

    韩通明双目充血,看着他手足无措地为自己辩白,每一句话都像对自己的凌迟,他痛得几乎咬碎了牙:“程眠…我求你了……”

    他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埋进程眠的怀里,发出无法抑制的痛哭。

    良久,程眠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后脖颈,声音哽咽而飘忽:“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我该早告诉你的,是我自己懦弱…”

    “我知道我做错了事,我把坏人放走了…可我怕他坐牢…通明…我害怕…”

    他胸前的衣服被洇湿,他像抱着一只可怜的大狗,用最轻柔的力道去抚摸他。

    “我没想替他顶罪的,我以为我说不知道或者没看见就行了……可是我解释不清楚…”程眠喃喃地说着,有些想不起那些天兵荒马乱的遭遇,他只记得对方家长岩浆般的怒气,把他打得溃不成军,“是我傻……我以为他会回来找我的,可他就这样消失了……昨天我看到他,好多白头发,好多皱纹,我好久好久没见到他了……还有妈妈……”

    他哭得泣不成声,却坚持着说下去。

    “但我有什么资格怪他呢?我没有权力替别人原谅他…万一他再做坏事怎么办…我怎么办……我从来没害过人,可我觉得我好坏啊……”

    “不是的…”韩通明的伶牙俐齿和缜密逻辑统统随着眼泪流了出来,他除了紧紧抱住程眠的腰,无力地摇头之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通明…我恨他…我好恨他…但、但是…我为什么……”

    我为什么这么难过?他在心里茫然地问自己。

    也许他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他披着橘红的晚霞,高大英俊地向他走来的样子。

    “我不想要一个人…我……”

    韩通明抬起头,双手捧着他湿漉漉的脸,说:“你还有我,程眠,你听着,我不会离开你的。”他在泪水里露出模糊的笑容,“你看,我也骗过你,你也骗过我,我们可以扯平的。以后我每一次都相信你…每一天都跟你在一起…”他亲了亲程眠,赤红的四目相对,像两只依偎着取暖的家雀。

    “其实我没有那么贪心的……”程眠泪眼汪汪,还勉力微笑,“我本来想,攒够了钱,就在你隔壁买座房子,每天看看你,你在这里,我就像有家一样。等你找一个温柔的太太结婚了,生一个漂亮的宝宝,我也疼他…”他哭得呼吸都急促起来,“我想一直都有人爱你,一辈子都开心。”

    “你凭什么觉得,那些比你重要呢?”韩通明红着眼说,“你瞒了我这么久,还想把我扔出去结婚…你能别这么狠心吗?我的程眠明明可以好好长大的,你偏偏要这样……你把他还我……”

    程眠抹不净他脸上的泪水,抽泣着说:“我也想和你一起长大的……都是我的错……”

    “你听着程眠,错的人是你爸。”哭过之后,韩通明终于恢复了点往常的口气,“别对自己要求那么高,换了15岁的我,也未必能比你处理得好。”他心里说,虽然这话还是在骗程眠,但这完全是出于善意的谎言。

    想到程有均,程眠嘴又扁了下来:“他是不是要死了?他说是尿毒症……”

    韩通明板正他的脸,认真地说:“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骑车,你很害怕那种开得很慢又巨大的运输车,总是躲得远远的?”

    程眠抽泣着点头,不明所以。

    “你记得翁姨是怎么说的吗?”

    他想了半天,含着泪摇摇头。

    “她说,这种危险的大车,千万不要跟在他后面跑,你要加速超过去,远远的把他甩在身后,这样他永远都威胁不到你了。”

    “程眠,没有人可以要求你跟他一刀两断,他是你父亲,总有外人理解不了的感情,但你总要为爱你的人考虑,要为你自己考虑,我不能让他继续影响你了。”

    失去了控制的螃蟹爬遍了家里每一个角落,把他们重新找出来花了韩通明很久的时间,他把那些张牙舞爪的小怪物送回厨房时,程眠正在蒸鱼,他围着那条素色的格子围裙,一动不动地盯着锅盖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刚才哭得脱了力,愈发显得背影单薄,皮肤白/皙,看上去近乎透明,随时要溶进水汽里被抽油烟机吸走。

    韩通明看着他的背影忧心忡忡,事情远远没有结束。程眠不是菟丝花,只汲取自己的养分就能活下去,他是健壮的小树苗,被打折了之后失去了所有的养分,才变成这副模样,韩通明可以,甚至非常愿意把他包头包脚地藏在自己怀里,谁也不许看,可他不忍心让程眠的人生这样贫瘠地度过。他可以供给他亲情、友情、爱情,可这远远不够,他是有限的,而世界才是无限的。

    程眠不是被他精心饲养得皮白肉嫩的饲料鸡,他应该是自由的飞鸟。

    韩通明从背后揽住他, 充满爱怜地吻他细长的脖颈,程眠在咕噜咕噜的煮沸声中被揉成一滩清水, 被抱起来放到了料理台上,他们吻成一团,像是久别重逢,韩通明把他抚摸到汁水淋漓,喘息着咬着他的耳朵问:“你饿不饿?”

    程眠双腿缠在韩通明身上,勉力挺起腰,往对方硬得发烫的下/身靠去,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炉灶,小声说:“不饿……可以再蒸30分钟。”

    “……那我们先干点别的?”韩通明这样说着,把下/身慢慢插了进去,程眠轻声呻吟着,抓紧他后背的衣服,就着这样的姿势被抱起来,因为位置的深入而惊声尖叫,并在他们跌跌撞撞地走出厨房之前,拧灭了火。

    他们在床上翻滚,程眠伏在他心口说:“我要是早点告诉你就好了,虽然没办法像以前一样,但我们现在也很开心……”

    韩通明翻身把程眠按在身下,程眠身上的淤青还没褪完,他舍不得大力地去揉搓他。他无法说清,内心像决堤的洪水,在失去了罪恶感这道坝口以后,以爆发的速度流出爱意、悔恨、歉疚和无能为力,他多么想像把精/液射进程眠的身体里那样让他感受到自己的情绪,最终只能望着他湿润的双眼问:“你恨不恨我?”

    程眠在他缓缓的律动中模糊地微笑:“是我自己说不出口的,不能怪你,也不能怪任何人,是我自己笨……啊———”他被深入的挺进打断,然后被无比珍视地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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