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风兼雨(一)
马车摇摇晃晃,两人紧紧相拥,好久,李绍唤着李慕仪的名字,不见回应,才知她已沉沉睡去,李绍瞧着她的睡颜,不禁失笑,吻了吻她的额头,缱绻多情,无关情欲风月,仿佛如此也能直到天荒地老。 李慕仪醒来是在猎场的军帐里。 乐宴结束后,越只勇士与大梁军士较量,双方难分伯仲,直到奕陵君亲自上场,接连挑了几位大梁将军下马,又向雁南王邀战,猎场上金旗招展,战鼓擂擂,气氛一如绷紧的弦,蓄势待发。 李桓派人传李慕仪前去观战,李慕仪一到猎场,众人起身行礼,李桓亲自走下来牵住她的手,如往常一样,“姐姐,来,与朕同坐。” “这不合规矩。” “与你,从来都没那么多规矩。”他的手紧了紧,那口吻已不容拒绝。李慕仪默然,教他牵着落座,近坐的还有侯赵行谦。 他眼轮发灰,目光有些涣散。 自她不再碰政事后,便未见过赵行谦,今日看他形销骨立,仿佛瘦脱了相,与素日里意气风发的侯大相径庭。想必是革新科举一事令他殚精竭虑、耗尽心神才会如此。 李慕仪静默片刻,举杯道:“侯瘦了,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赵行谦一愣,忙抬了酒杯,低头说:“多谢殿下关心,臣一定……臣一定……” 李慕仪应了声,目光逐向远方,萧原和李绍已在猎场两侧。 萧原赤裸着上身,肤色蜜金,握着弯刀的手臂肌肉鼓起,肩膊上纹着狼王图腾,整个人硬朗不凡。 反观李绍,着墨青箭袖武袍,剑眉星目,低头整好袖口,从士兵手里接了杆赤金鎏银长枪,枪头系青灰色流缨。纵然不似萧原那般极具侵略性,可当他起了长枪在手,平生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来。 赵行谦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方才那杯酒在他心头上烧起来的热渐渐冷却下来。 他有今日离不开李慕仪的提拔,可撇去那些在朝堂上的利益关系,两人还是朋友。 从前他病时无人照顾,也住进长公主府去养病,两人曾对着红泥火炉温着的酒彻夜长谈,也曾对坐读书,各自无言也好,为个注解争执不休也好,从前觉得与她的时光漫长,现在一想仿佛也不过一瞬的事,快到仿佛不曾存在,也不曾真实。 能遇见李慕仪,原本就像一场梦。 那年赴试,他在永安巷的小柴房里冻得瑟瑟发抖,头脑烧得不清不楚,墨砚里凝冰,写个字都难。 李慕仪托人打听到他的住处,亲自登门拜访。那样尊贵的人到这陋室里来,赵行谦一旦想起来都觉得脸红,想寻个好茶招待,又怕露了穷酸,便只能请她坐下。 李慕仪问他的家乡,问他母亲高龄,赵行谦都一一作答,回答时咳嗽不断,浑身颤栗。他看李慕仪皱眉,以为自己回答得不好,正欲请罪,那凉如细雪的手便探到他的额头上,赵行谦愣着,惶恐躲闪,李慕仪立刻解了软金色的斗篷披到他身上——那是他在京城闻到得第一缕温暖的香。 她说:“赵公既来赴试,又怎不好好照顾自己?” 乌眸流情,注视着他的时候,尽是耽心忧虑。 他昏昏沉沉间,暗自发誓,他愿意为这样一双眼睛而死。 只是他的命着实不值什么。 李绍欺辱她,他连进门的勇气都没有;京城里谣传长公主身份成疑,暗讽她是官窑妓女,他也无能为力;如今皇上意图和亲,将她远嫁越只,李绍和萧原尚能一战,他却只能干坐在这里…… 他待李慕仪的真心绝不逊色于任何一个人,可他配不上,这是即便革新变法,都变不了的现实。 从绝望深处涌出来的悲哀摧得他头昏目眩,他兀自一杯又一杯地饮酒,彻底死心地去做个局外人。 猎场上,李绍已翻身上马,枪柄流出灿然金光。 李桓眯着眼睛,同李慕仪道:“朕方才同奕陵君谈起你们二人的婚事,与他戏言,你是朕的皇姊,朕做不了你的主,不过原有句话讲‘长兄如父’,只要哥首肯,奕陵君便能娶走姐姐。” 他虽是在笑,可藏不住淡漠,每一字都似泛着寒气的刀,割在李慕仪的背脊上,“姐姐,你是想奕陵君赢,还是哥赢?” 李慕仪道:“奕陵君说,提亲一事,是碍于父王之命,他本意不愿。臣以为,他会输上一筹。” 话音刚落,猎场上传来一声震天撼地的铿锵声,兵器与兵器交接,铮然长鸣荡在风,一下刺破苍穹,震痛耳鼓。 “他对付哥的架势,哪里是不愿?”李桓指着猎场上奔腾的身影,“你看,奕陵君想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