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唐逸一边脸呼啦啦肿了起来,恨恨盯着唐世坤仍是压低着声音:“你是否仍然贼心不死,是否仍要图谋柳琛那份银子?” 唐世坤叫儿子戳穿心思,气的一把扯着唐逸的衣领拉他出籍楼,外面那几个小厮一溜烟上前就来捉唐逸,唐逸见父亲恼羞成怒,越发心寒无比,怒声道:“放开,我自己会走,放开!” 他终是叫那几个小厮捉腿的捉腿,捉手的捉手给抬走了。 韩覃一路跟着,也不敢凑太近也不敢离太远,一直跟到前院一品堂外,他们把唐逸从仪门抬进去抬到正院大厅外面。院中有一张半人高的长凳,几个小厮如甩死鱼一般将唐逸甩到长凳上,另从屋檐下一人捞了一条长棍,上前就打了起来。 韩覃听闷棍到到屁股上的扑扑声吓的肉疼,回头见唐老夫人还未到,自己又提裙往品和堂飞奔而去,恰行到垂花门外,就见唐老夫人边走,身后品玉还在替她戴着抹额,显然亦是焦急万分。她迎上前诉道:“大表哥已经把阿难抬到一品堂大厅外,正在打棍子。” 唐老夫人伸犀角拐杖狠戳着地面,甩开几个丫环快步走着:“他是个什么好东西就敢打我的阿难?明明这事昨天他二叔已经传过话,我也刻意交待过不许打,他竟然还敢打。” 老夫人一路走的比谁都快,才到一品堂角门上就怒吼道:“你将我打死,你将我打死算了!” 唐世坤犹觉小厮们打的不够狠,此时正在亲手抽阿难的屁股,见自己一把年级的奶奶进来,忙扔了棍子讪笑道:“奶奶,孙儿不过是想要教育阿难,您老仍回屋养着好不好?” 唐老夫人见阿难长衫叫他撩起,下面裤子上渗着斑斑血迹,怒火攻心气的持起拐杖就来敲唐世坤的脑袋:“你还敢打我的阿难,你是个什么东西来打我的阿难?” 唐世坤抱头跪地求饶,连连求饶道:“奶奶,您别发怒,孙儿不敢了。” 唐老夫人气的脸色发白,指着唐世坤的额头一指指戳着:“你可知阿难比你懂事一万倍?你连他的一根脚趾头尖都跟不上。” 唐老夫人在,唐世坤也在,周围还有许多人围着,这是再难寻的机会。 韩覃回头,所有人都盯着趴在长凳上的唐逸,并没有人在注意她。她想起那根小小的六指,心又蜷缩到了一起。或者唐逸察觉了什么,他艰难的仰起头,侧脸望着她,嘴里说着些什么。 韩覃望前走了两步,如了所说的大戏,为了柏舟的一根根软嫩嫩的手指,为了给他争条活路,她必须得演出来了。 “大表哥!”韩覃走到唐世坤身后,拍拍他肩膀道:“阿难是叫我哄出去的,你要怨就怨我好了,快放了他吧。” 唐世坤不耐烦跟韩覃这个假货多言,忍她也全是为了那注要通过她才能拿到的大财,此时猛得回头,怒吼道:“一边去!滚。” “大表哥!”韩覃仍往他身前凑着:“阿难是叫我哄出去的,求求你放了他吧。” 唐世坤气的越发不耐烦,回头推了韩覃一把:“小丫头,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快……” 韩覃身形不过七八岁小姑娘大小,他成年人个子高伸手恰推到她脖颈上,韩覃顺势腰一软往下一溜,唐世坤的手就扣在了她脖子上。只见韩覃忽而眼珠往上一翻伸手扯住唐世坤的手:“大表哥,求求你不要掐死我,不要……” 唐世坤听到她忽而变了声音,果真如当初的柳琛一模一样,吓的忙要甩手,怎耐韩覃虽瘦小,那捏着他手的小手动十分有劲,箍紧他的手喉咙中咯咯直响:“不要啊,大表哥,不要掐死我……” 不但唐老夫人,院子里一干差仆皆面瞪口呆,随后赶来的二少奶奶寇氏忙着把几个孙姑娘们往外赶,大少奶奶文氏见状双腿一欠瘫到了院子里抽抽噎噎哭起来。两个小厮见唐世坤挣扎不开欲要上前去帮他撕掳,唐老夫人犀角拐杖一横,怒喝道:“都给我滚出去!” 韩覃两眼往上一插,忽而身子一软直挺挺往后仰躺摔倒在一品堂大院里的砖地上。唐老夫人气的直躁拐杖,吼夏奴道:“你是死的吗?不会去扶你家姑娘?” 唐世坤此时才知自己被摆了一道,一时间连他自己也无法分辩这小姑娘究竟是真是伪,毕竟当初他亲手捏死柳琛时,周围确定再无任何人,她当时的哀求也再无旁人能知。 他有些疑心真正的柳琛已死,或者鬼魂附在这模样相仿的小姑娘身上要来索自己的命,大声尖叫道:“不可能,我已经掐死她了,这是假的,这绝对是假的。” 唐逸两只手叫绳索捆着,自己用劲艰难翻身仰躺在地上,亦是摔出一声闷哼来。唐老夫人叫赶来的寇氏扶着,眼前阵阵发昏,强自震定心神吩咐寇氏说:“二孙媳妇,去把你二叔给我叫来,即刻!” 又吩咐问玉:“快,把这两孩子给我抬到我屋里去。” 问玉代云几个手忙脚乱替唐逸解了绳索,又跑到抱昏死过去的韩覃起来往品和堂。 唐老夫人自己持着犀脚拐杖脚下生风,连声吩咐着:“把阿难放到我床上,把娇娇放到碧纱橱中那小床上。怎么还没有人去请郎中?请两个,一个治跌打损伤一个治头疾,快!” 待老夫人带着一群人连抬带扶将两个孩子都带走了,院子里只剩唐夫人,文氏与唐世坤三个人时。唐世坤才颓然的甩了甩手,似是自辩又似是安慰自己的母亲与妻子:“那确实是个假的,真的已经叫我掐死了!” 唐夫人气的一巴掌扇到唐世坤脸上,怒骂道:“失心疯的,你竟敢讲出这种话来。” 唐世坤气的直跺脚,双手乱舞着自辩道:“真的,娘,你信儿子,我真的……” 他忽而觉得身后有些发冷,又见自己母亲和媳妇忽而换了十分可怕的面色,自觉身后有些不对,才缓缓转过脸去,随即便迎上来重重一拳。这是拳恰打在他左边脸颊上,在拳头挨中脸部的瞬间,牙床向内凹陷,接着一阵袭脑的闷痛并一阵闷声传来,唐世坤几乎是半飞而起,又扑倒在院中。 唐夫人见自己这向来淡漠,与府中人甚少沾染的小叔子从大厅里出来时面色已如要杀人一般,吓的自己整个人亦抖了起来。 做为大嫂,她嫁过来的时候家里还没个唐牧。他比她生的长子唐世坤足足小了十二岁,自打入府,一直与唐汝贤生活在叙茶小居中,不与府中其他人说话,小时候见了她也很少会叫一声大嫂。 自小看到大,唐夫人还未见唐牧动过如此大的怒气。 他手下两个怡院的小厮几乎是连推带搡,将唐夫人和文氏两个往院外推着。 ☆、娇娇 唐夫人回头哀求道:“老二,世坤此番干了错事,但娇娇没死,好好儿的回来了,你就行行好,留他一条狗命,把他关在府里叫他从此悔过,好不好?” 唐牧等小厮将这两个哭哭啼啼的妇人推到门外,吩咐站在外头的巩遇道:“送她们回各自院子去,看紧了莫要叫她们乱说话。” 唐世坤歪歪扭扭已经扶着台阶站了起来,靠在廊下一根柱子上一边往外吐着牙与血,一边辩解道:“二叔,娇娇好好的回来了,你又何苦再打我?” 唐牧不言,再出一拳,唐世坤便觉得自己右边的牙也全落到了嘴里,正要哀叫声痛,随即便见唐牧忽而连跳两步跃起到半空,这一回他用的是肘部,跳高,再舒开双臂捏紧拳头以肘击他的天灵盖,过了有那么一息的时间,唐世坤只听得脑中一声轰响,随即两腿一软脖子一歪,身下屎尿齐流,晕过去了。 “把他给我捆起来,送到怡园去。”唐牧说完,眼看自己手下的小厮许知友与熊贯两个将唐世坤扶了起来,掸了掸袖子,这才走到大门口,拉开院门转身往品和堂去了。 唐牧行的袍帘翻飞,进唐老夫人内院厅室,过厅室到起居室,又一路寻到卧室,才见唐老夫人守在床前,床上趴着唐逸。他左右四顾问道:“娇娇了?” 再是外孙女儿,总不及膝下这唯一的重孙亲,唐老夫人顾得这个顾不得那个,这时候才想起外孙女儿方才也晕过去了,高声问代云道:“我的娇娇现在怎样?” “说是头仍有些晕。”代云自碧纱橱花隔扇内绕出来,恭礼回说。 唐牧快步转进碧纱橱,奔到小床前就去摸韩覃的额头:“头可觉得疼?可觉得晕?” 韩覃见唐牧来摸额头,先就想起他早上的试探,随即连忙捂住额头装出个要晕的样子来:“有些晕,也有些疼。” 她直挺挺摔下去后脑勺先着地,此时确实又疼又晕。 方才请的郎中此时也进了碧纱橱,唐牧显然认识他,抱拳叫道:“甘郎中!” 那甘郎中亦抱拳回道:“唐修撰!” 既然住在这样隐蔽的地方,想必是位闺中小姐,但不知佳人年方几何,甘郎中提着药箱先询旁边站的代云:“可要先替病人遮了帘子?” 唐牧忙道:“小儿而已,不必如此。” 甘郎中这才过来坐到床前,见床上果然躺着身形瘦瘦小小一个小姑娘,先问过代云发病起由,又望闻听切替琛诊治了一番,这才起身抱拳回唐牧:“若以小官看来,令爱身体上并无大碍,看她神识思维亦皆清敏,想必脑子里亦无大碍,至于受伤失忆一事,若有好的契机自然会慢慢痊愈,这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唐牧边听边点头,听完解释道:“这是我的外甥女,却非女儿。” 他也才二十岁,不说十二岁,就是八岁的女儿也生不出来。 解释完唐牧才带着甘郎中出这窄窄的碧纱橱去了外面。外面唐逸床边就要热闹得多,因他执意不肯要丫环们在旁伺候,连唐老夫人都不肯要,此时只有麻郎中一人手忙脚乱的替他清洗伤口上药。 甘郎中见状忙上前去搭手,唐牧也知唐逸极好面子,转身退到了外面起居室中。 唐逸咬牙闭眼等着两个郎中终于敷完药替他盖上被子退了出去,才长叹了一声将头搁到白底黑花水波纹定瓷山枕上,就听身后碧纱橱中噗嗤一声笑。他回头,见韩覃恰在花隔扇内侧出半个身子抿唇笑望着自己,张口问道:“你刚起来不久吧?” 韩覃出外凑到床边,低声说:“很久了,从他们给你清洗伤口到换药,我一直在那里看着。” 所以,关于他屁股上的惨状,想必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唐逸埋头在山枕上深叹了口气,不想叫面前这性子乖倔的小丫头看见自己脸上带着羞臊的红气,闷声道:“我是为了你才挨的打,这时候你应该掉两滴眼泪哭上两声,叫我心里舒坦一点,也许就不会这么疼了。” 韩覃有些惊讶:“疼吗?” 唐逸抬头故意夸大了十分:“疼,疼的快死了。” 韩覃冷笑一气道:“那你可真娇气。” 唐逸叫她几乎呛个半死,又觉得这小丫头居然轻看自己,顾不得屁股疼扭腰跟她理论:“你都没有试过怎知不疼,早知道就该拉你一起陪打。” 韩覃想起自己叫大哈捞过肩再摔落,一次又一次内脏几乎要被摔碎,骨殖几乎断裂,那种无以形容的痛感,以及他将自己五指压在脚底用脚掌揉碾时的那种钻心的痛感,心叹道:小家伙,天下间最可怕的疼痛,是伴随着绝望和屈辱的,你这并不算什么。 外面想必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唐老夫人忽而一声冷哼说:“我也是糊涂,竟然还疑心孩子是假的,就没有疑心过世坤如今黑了心肝要害她……” 她越说越竭嘶底里:“全是那点东西害了孩子,叫世坤竟然连亲亲的表妹都要杀。这种丑事,出在咱们祭酒唐府,我身上还领着诰命,这万一叫群臣们知道了参上一本,连你的仕途都要受影响。” 唐牧亦是叹着鼻息:“无论如何,千幸万幸娇娇活着回来了。否则,世坤那里……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他。” 韩覃与唐逸两个皆如惊兔一般乍耳听着,待听到亲手宰了他那一句,两人皆是吓的一跳,对视一眼仍还听着,再听帘子一响,唐牧许是出门走了。 待外面人皆走完了,唐逸才又扭头压低了声音问韩覃道:“方才我挨打的时候你演的那一出,想必就是当初你要入唐府时要演的,对不对?” 其实韩覃也不明白如了的心思。如了曾授意过她,若唐世坤并下过福建的人不肯承认她是柳琛,便要她故意凑近唐世坤,演出今日那一场唐世坤捏表妹的戏来。 唐世坤既被韩覃揪出把柄来,为了在唐牧面前能保命,不让唐牧追究自己的责任,也得违心认她是个真的。 韩覃自己如今也迷惑障中,苦思着摇头道:“本来进门恰好遇到傅临玉,他因为当年旧相识的原因,认了我是个真的,我以为这场戏就不用演了。可谁知昨夜如了又递进信来,以柏舟相威胁,要我必须演出来。” 唐逸也不知该如何宽怀韩覃,但毕竟她救了自己一场,否则以他父亲唐世坤那疯起来的怒气,不定他真得被打成个瘸子。他趴了片刻道:“既然方才小爷爷进来还要唤你一声娇娇,可见他仍是信你的。我也是因为你才挨了打,屁股烂了更不会帮你,你就自求多福吧。” 唐逸伤在屁股上,此时光着屁股只盖床被子,等唐老夫人带着郎中进来换药时,韩覃便托故离开品和堂,又回了叙茶小居。 今日闹了好大一场,她皆是按如了的受意而为,无论如了那个眼线是谁,想来今天柏舟的一根手指是保住了。 唐牧下午到叙茶小居,见韩覃提笔悬腕跪在太师椅上习字,先就负手站在珠帘外看了许久。这孩子自到唐府就是一幅惊兔模样,但凡有人时还好,只要身边无人,便是一幅落落寡欢的神情。 他闭上眼睛,忆起他怡园的人这些日子梳理来的消息。从唐世坤在河间府掐死溺水的柳琛,再到如了在大理寺买韩覃姐弟,基本可以确定这个柳琛是假的,这孩子连客家话都不会说,张嘴就是一口官话,怎能是真的? 之所以他自己能迷惑障中,在渡慈庵要接这孩子回来,还是因他的私心太重。无论韩覃还是柳琛,于他来说,皆是一样的小娇娇,在这个尘世中,不同的时空流转,太多的小姑娘们生而长,长而成,成而灭。皆与他无关,唯有这一个,在平淡生活中与他建立起了纤绊。 他本以为这孩子是因为如了在大理寺的一分救拔之恩,心甘情愿受制于如了,昨天傅临玉与这孩子在门外私语时提起柏舟,他才恍然大悟,她当是被驯服的。 而如了之所以能驯服她,恰是因为她的弟弟柏舟。 这个小姑娘唯一的弟弟还在如了手中押着,不知养在何处。她受命来此,为谋柳琛那份财产。昨日她拼了命一样飞奔着追那辆马车,他当时恰就临窗站着。 她从大街上飞奔而过,然后去追那辆飞驰的马车。当时唐逸还带着从镇抚使毛其顺手里调来的锦衣卫,前后围堵,两个孩子想必是想要救出她的弟弟,好叫她能逃开如了的威胁,从而,替柳琛保住银子吧。 昨天晚上,她应该接到了一枚手指,而正是因为那枚手指的威胁,叫她今天当着众人的面要将唐世坤杀柳琛一事抖落出来。 韩覃与柳琛生的并不十分像,甚至不会说客家话,这样一个小姑娘假扮柳琛,本就十分冒险,既然他都将她认成了个真的,在这种情况下如了不说隐藏起来图谋那二十万两银子,反而逼这小姑娘当众抖落出河间府唐世坤掐死柳琛的经过,其目的,究竟是什么? 而在去抖落那件事情之前,这小丫头便坐在这窗前的妆凳上,闭着眼睛,神情平静而又落落的,满心谋划着。 作者有话要说: 刚看到读者月牙儿扔了个火箭炮,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作者当然喜欢雷啊,爱的要死。但是读者亲们也不必刻意,只要你们卖v,坚持在主站看完全文,就是对作者最大的回报啦! 因为,对于我来说,读者看完文之后有所感悟,有所收获,才是我最大的福报! 经读者提醒,我才发现果真唐牧心态有点不对。他目前肯定是因为前世自己的女儿,才会在意韩覃,就算她是假的,他也想一直娇养她,到成年,除此外没有别的感情。到将来也不会有,但是怎么说了,成年后头一回见面就是床上,所以,感情就这么有了(中间不在一起的一段不会具体写的,所以,读者不必头疼男主掉线或者女主掉线)。 这依然是个很好的男人,对女主好,有责任心,但比阿正叔有手段,狡猾,贼坏,就这样。 ☆、怡园 唐牧有些佩服这孩子的勇气,如今还未到该戳穿此事的时候,为了捉如了,以及如了背后盯着唐府,盯着他的人,也为了他好不容易在这尘世中建立起来的一丝亲情,他仍要假装自己不知道此事,仍要当她是真的柳琛。 韩覃抬头,见唐牧在珠帘外站着,忙将笔送到笔洗中化墨搅清迎了出来:“二舅来了怎么不进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