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当夜那个船夫也睡去了,换了另一个来开夜船,在微微的晃动中,闻昭做的梦里边也是在晃的。 她在一叶扁舟之上,四周是茫茫的大海,一眼看不到边。她觉得自己渺小又孤独。 闻昭陡然听到一阵扑腾的声音,转过头就见三哥落到了水里,那件玄色的衣袍在水面上时浮时沉。 这是闻昭一直害怕看到的一幕。她的三哥什么都会,就是不会游水。 “三哥!”闻昭没有多想便跳了下去,到了水里才想起自己也是不会游水的。 感觉到海水漫过头顶,她却连三哥的衣角都碰不到,绝望感比那些海水还叫她觉得透不过气。 等她睁开眼却见自己正靠在三哥怀里,三哥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 见她醒了,闻熠才松了口气,却没有松开她,“昭昭这是做了什么梦了,喊都喊不醒,把三哥吓坏了……” 闻昭还没从梦里缓过神来,只知道方才落水的三哥就在她面前,立马紧紧抱住三哥,带着哭腔道,“三哥,三哥……” 闻熠柔和地叹了口气,昭昭虽然已是豆蔻年纪了,其实骨子里还是个做了噩梦会哭的小姑娘。只是也不知她梦见了什么,竟哭得这般伤心,叫他听得都心中揪疼。 “三哥去学学游水好不好,三哥去学……” 闻熠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这个,只是他心里也是如此想的,上元节那次昭昭落水他没能亲自救起她,为此心中懊悔了许久,只是冬日里不好学游水便搁置下了,后来朝中的事情又接二连三的,一时间又找不到人来教他,竟拖到了现在。 “好好好,三哥去学,昭昭莫哭了。” 闻昭由着三哥哄了一会儿才清醒了些,擦了擦眼泪,坐直了身子,有些赧然道,“叫三哥看笑话了……” 闻熠去打了盆水来,浸了块帕子,拧干了些给闻昭擦脸,口上轻柔道,“昭昭跟三哥还见外……” 闻昭冲三哥笑了笑,眼睛有些肿,却瞧着更惹人怜爱。 而此时,外边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第40章 敲夜雨 到津门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一行人陆陆续续下了船。 在陆然的舆图上,涿郡到津门段标注得很是清楚,毕竟津门扼守京畿,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处渡口。所以闻熠这一行人下船不是为了考察水情的,而是去客栈稍稍休整一下。到了后边,那些个渡口会越发荒凉,客栈条件只会更差,补给也更少些。 几人在客栈泡了个热水澡,浑身舒爽。闻昭的头发还未干透,随意披着进了三哥的房间,坐到桌旁便要开动午饭。 闻熠看着她这副模样,有些好笑,“非要跟着来吧?这里连个能给你挽发的没有。” “等干了随意束着呗,暂且只当我是男子好了。”闻昭说完就夹了一口菜。为了行路方便,闻昭一直穿的是男子的衣衫,活脱脱的一个俊俏小郎君。 闻熠无奈摇头,他这个妹妹平日里也是个爱俏的,现在却这般随意,不过这样也好,不然路上这条件可满足不了她。 用过饭,闻昭就在捣鼓她的头发,松松散散地将长发束起,瞧着像刚睡醒似的,倒是三哥看不过去了,帮着她将头发束紧了些。 待几个小厮提了几桶水上了船,闻昭才跟着上去,进了船舱便坐到榻上。 三哥说再往南边走人烟会越发稀少,且在黄河附近遇上了淤积的河段还要下船走陆路,因此要养足精神。 又行了数日,船夫将船靠在了一处小码头,道,“前边就行不通咯,大人就此下吧。” 闻昭出了船舱,见脚下的河水竟是浑浊的黄,仿佛水底下的泥沙都被搅起来了似的,叫人看着心中不适。 岸上有几辆马车候着,可见三哥是个会安排的,没有让船上众人等着,即刻便能出发。 马车抄了近道,行的是小路,略微有些颠簸,闻熠给闻昭铺了厚厚一层软垫,这才没颠疼了她。 路经了一处石碑,上头刻着被岁月侵蚀得斑斑驳驳的“文家村”。驭马的老伯对这一带很是熟悉,当下便与三哥唠嗑起来,“这‘文家村现在可不能叫文家村啦,姓什么的都有。’” “可是别的村的进来的多了?” “何止别的村?这些个流民里头连西边儿来的都有,有些还是从中原那块富庶之地被赶出来的佃户,从前还能吃饱穿暖,现在哟,啧啧啧……” 就在老伯唠嗑的当口,马车前头站了一个衣衫褴褛的村童,因着路窄,老伯只好勒马停下。 闻昭感觉的马车陡然停住,掀开车帘一看,那村童脸上泪痕与污渍混成一片,带着哭腔哀求道,“各位贵人行行好,救救阿梅与娘亲吧……” 老伯是个良善的,见了这状况也不忍心呵斥,只为难地向后看。 “赏一个馒头就行,阿梅求求各位了……” 童声稚嫩哀婉,叫人听了心中不忍,老伯见车上的主子要发善心了,善意提醒道,“大人接济她可以,但要做好马车被围堵的准备。” 闻熠听了向四周一看,果真不远处已有好些个躲在石头后边的小家伙睁大眼睛往这边看,还有些大人也坐在地上盯着这边,要是他们发了善心接济了眼前这个女童,那么其他的人都会一拥而上。 闻昭也懂得这个道理,这趟出的是公差,半点耽搁不得,她不好做决定,只好看着三哥。 闻熠沉吟了一会儿,叫了一个小厮来,小声嘱咐道,“你身手最为敏捷,待会等我们离开了这里之后你再拿些干粮给他们,随后跟上我们。” 小厮点点头。 那小厮下了马车将拦路的女童抱开,马车再次前进。 闻昭坐在马车里,听见了后边呜呜哭泣的声音,那女童还小,被小厮抱开后只当这群贵人不肯接济他们,伤心大哭道,“阿梅的娘亲就快饿死了……阿梅不想没有娘亲……” 小小年纪,语中就有了绝望的味道。 倒是有几个机灵的看清了那个小厮手中提的包袱,立马围了上来。 马车行出了这片村子,闻昭叹了口气,同三哥道,“亲眼见到了才晓得流民会活得这么艰难……” 闻熠默然,纵使朝廷为解决流民问题出了不少法令政策,但层层下来,却难以落到实处。不过比起三年前大旱那次,已然好了许多。 “也不知后边的流民会不会为了几块干粮争抢起来,要是打架流血了,也不知是不是我们的错……” 昭昭总是比旁的闺秀想得远些。闻熠心中宽慰,面上安抚她道,“不管如何,我们是出于善心接济,后面的事情也不是我们管得了的,昭昭且宽心。” 闻昭只好点点头。 天色渐晚,那驭马老伯为了快点赶到客栈便加快了行车速度。等到了那处客栈的时候才刚过晚膳时间。 闻昭用过膳之后就没见到三哥,应当是去附近的河边了。这几日三哥总会出去几趟,回来就在补充舆图,闻昭在一旁也帮不上什么,只求别给三哥添麻烦就行。 再往前行竟看到了悬河,高高的堤坝拦住了浑黄的河水,河道两旁则是一片低洼,据说是防洪的时候图方便,直接将两边的泥石挖起来堆砌在河岸再加固一番。因此这片地方人烟稀少,路也是坑坑洼洼的。 马车颠了半天才到前边那个驿站,三哥说二哥与陆然监督的改道工程便在这附近,因此他们俩及其它官员也住在这处驿站。 到的时候已是晚上,跑累了的马儿在马厩里吃干草饲料,闻昭洗了个澡便坐到了底楼的饭桌旁,她现在是男装,倒是无须顾忌太多。 已经过了晚膳的时辰,这个时候的底楼没有多少人。 三哥见了二哥与陆然,笑着上前打招呼,问道,“怎的这个时候才用膳?” 二哥道,“都是陆然这家伙,精益求精的,才耽搁到现在。”说着就看到了跟在后头的闻昭,先是惊奇后又大笑,“哪里来的这么俊俏的郎君?” 闻昭被二哥说得笑脸微红,见坐在旁边的陆然也隐有笑意的样子,越发赧然,“二哥,我是偷溜出来的,只好作这副打扮,你就别笑我了!” 二哥笑意不减,道,“没想到二妹妹竟然也有这么淘气的一面。” 三哥带闻昭落了座,与那两人同桌而食,闻昭不知怎么的,竟吃得有些不自然。 对面的陆然与旁边的二哥平日里都是衣冠楚楚玉树临风的模样,此时却因为督工一事打扮得朴素简洁了些。那陆然像是刚沐浴过似的,黑发松松散散地束在脑后。 闻昭极少见他这般不修边幅的模样,不由得多瞧了几眼。不得不说,这人就算不好生打扮也是好看的。 就在对面,不瞧见也难,陆然见这姑娘就是男装打扮也是掩不住的精致俏丽,活脱脱一个唇红齿白的小郎君,整日的疲累仿佛都松缓了些。 “昭昭好生休息,三哥出去了。”三哥说着便带上了房门。 闻昭见三哥出去了,便在榻上躺好准备入睡。 当夜,窗外竟然下起了雨。夏日的雨来得急切,啪哒啪哒的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才落到地上。闻昭躺在榻上听着雨声,竟是越听越清醒。 陆然心上的姑娘就住在隔壁,且两张榻也只有一墙之隔,这体验很是新奇,一时半会儿竟也睡不着。 抬手敲了敲墙,“咚咚咚”的。 闻昭正听着雨声,陡然被打断,便在那墙上回敲了三下,心里却想着那边住着谁,竟半夜敲墙壁。 得了回应,陆然心里有几分高兴,他不知何时竟变得这般幼稚了,虽这般腹诽着自己,手上却没停,又敲了一阵,三短一长的。 这节奏有些熟悉,闻昭蓦地想起了在西山道观偷听那次。 隔壁那人莫不是陆然? 若真是那人,便有些好笑了。未来的宰辅竟在驿站里对着面墙壁敲个不停。 闻昭玩心大起,小声哼着歌儿,随着那节奏在墙上敲起来。 要是旁人听到这一连串的敲墙声烦也烦死了,偏陆然听着这明显是配着曲子的“咚咚咚”觉得心里一片安宁。且他耳力极好,隔着木墙也能隐约听到对面微弱的哼曲子的声音。 她原本声音就清甜动听,此时小声地哼哼也别有一番味道,有些娇俏,又带着夜的温柔。这一刻,他好想将她搂在怀里…… 闻昭本就是想要吵得那人睡不了觉,敲了一阵的墙壁发现那边没了声响,有些气恼他竟然这样都能睡得着。 啊……陆然他明天还要早起督工呢,她竟然因为一时兴起打搅他休息。闻昭突然想起这遭,心里有点懊恼,抓起被子盖过脸,仿佛这样就不那么窘似的。 过了会儿实在觉得闷热,又将被子掀开了些。 次日起来的时候,陆然二哥已经不在驿站了,想必是去了堤坝那里。用早膳的时候三哥与她道,“今日下午我们再出发,三哥等陆兄回来了还要与他说些事。” 闻昭点点头。 用完了早膳闻昭便站在房间的窗口往外瞧。经过昨夜的大雨洗礼,此时的天空是明净的蓝,往远处看还能看见那悬河里头土黄色的河水和高高的堤坝,堤坝这一边有几个棚子,附近还能见到新挖不久的河道,河道两边砌的是石堤,却只修建了一小段,要到竣工的时候恐怕要一两个月。 那两个督工去的接近午时才回来,皆是被太阳晒得脸上泛着红,三哥问他们,“那边竟没有遮阳的么?” 二哥随意回道,“搭了几个棚子,只是我们又不能总待在里头不出来。” 陆然与二哥用过膳后便是午休时间,那些个劳工也都在村子里头歇息,此时的棚子里头便没有人了。姜闻熠便要陆然带他去瞅瞅新河道修建得如何,并把前些日子考察来的水情同他一道分析。 因为本该一早就与闻昭出发的,但闻熠还是想与陆然讨论一番再继续南下,于是便留到了现在,只是却不能留得更晚了。 陆然虽累,却没有拒绝他,点了点头就带着他去了新河道。 ☆、第41章 变故生 新河道自然是还没有通水的,闻熠站在河道里看着不远处的悬河道,“据说这次的工程还招了附近的农户进来?” 这是陆然的主意,因此陆然便与他解释,“附近的农户常年受洪涝盐渍影响,收成不好,近年来更是,因为这运河的荒废,种出来的庄稼就是想出粜也不方便。因此一年比一年难过下去,这次工程正好给他们做做劳工,可以得些工钱。” 闻熠了然点头,笑道,“这敢情好,只是不知好不好管束。” 陆然的表情柔和了些,“他们很配合。”毕竟这新河道修成之后,他们的粮食要卖出去就方便多了,因此那些个农户竟是比他们带来的役使更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