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节
楚瑜一惊,这才发现大半个内殿的侍卫和士兵们竟不知什么手悄无声息地就这么站着——死绝。 没有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已经没了呼吸,却还维持着站立的姿态如同雕像,若非琴笙这么轻轻抬袖一拂,他们看起来仿佛还是生人。 此时内殿只剩下一部分侍卫和士兵站在楚瑜附近和围在凤栖长公主那里。 楚瑜几乎能感觉到她身边的士兵和侍卫们瑟瑟发抖,心中的惊恐。 对于身经百战的士兵而言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怎么死。 她心中有些发凉,这就是真正琴三爷的手段么? “怪物……你这个怪物……不要过来,护驾……护驾……。”凤栖长公主浑身发抖,一下子踉跄地倒退了几步,靠在身边的嬷嬷身上,又恨又怕地死死瞪着琴笙,尖叫了起来。 琴笙站在内殿中央负手而立,没有再往前而去,只是幽眸凝视凤栖长公,潋滟的薄唇边荡漾开一个温淡的笑容:“动手,处理干净。” 楚瑜一怔,有些不明白琴笙在说什么。 凤栖长公主也是如此,但是很快,她就明白了。 凤栖长公主身边的那些士兵和侍卫们里有人动了。 雪亮的一把把长剑上剑光闪过,一伴随着闷哼之声,一片片腥红飞溅而起。 那些士兵和侍卫们,茫然而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同袍,看着原本睡在自己隔壁,与自己笑眯眯同一个碗里吃过饭,甚至在战场上救过自己命的同袍手里的剑就这么干脆利落地穿过自己的心脏或者割断了自己的喉管。 片刻之后,内殿里尸横遍野,站着的不足二十道人影,浑身染血,他们却依然面无表情。 一片死寂之中,一道尖利的女音瞬间响起:“啊啊啊啊——救命,来人,护驾,护驾!” 被身边亲卫的血飞溅了一脸一身的凤栖长公主终于再也受不了地尖叫了起来。 但是下一刻,一把匕首咬上了凤栖长公主的咽喉,苍老的女音毫无感情地响起:“闭嘴,主上面前,休得放肆!” 凤栖长公主剩下的半声尖叫卡在了喉咙里,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身边的嬷嬷:“淑云,你……你是我的贴身陪嫁,为什么连你也背叛我!。” 那嬷嬷冷淡地道:“抱歉,公主殿下,你的陪嫁十年前就已经没了,在下是曜司武卫中一员。” 说着,她一抬手,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扯下,露出一张凤栖长公主陌生的面孔来。 凤栖长公主倒抽一口凉气,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地,心头剧痛,浑身颤抖,也不知是恨的,还是怕的,她一捂住唇,气急攻心之下,竟吐出一口血来:“咳……。” 凤栖长公主艰难地抬起头,看向琴笙,喑哑着嗓音,颤声道:“好……琴笙……你好!”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海军里、甚至贴身侍卫里竟然有那么多曜司潜伏进来的人。 而且在场里活下来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是侍卫统领和士兵们里校尉,这些她自以为的亲信里居然有那么多根本就是琴笙的人,其中不少人都是跟在东海侯和她身边十多年的人马! 说话间,几名校尉已经利索地给琴笙搬来了长椅、长桌,伺候在琴笙身边。 琴笙微微一笑,一拂衣袖,优雅地坐下,接过那一名侍卫统领递来的香茶,轻品了一口:“不是我好,而是你太蠢了,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啊,凤栖。” 说着,他微微颦眉,另外一名原本伺候在凤栖长公主身边的嬷嬷立刻抱着一只精致的仙鹤赤金宝石香炉过来搁在琴笙的案几之上,恭敬地道:“主上,暂时先用定神香,驱一驱这血腥气儿罢。” 琴笙淡淡地颔首。 整个内殿里,森凉烛光下,满是躺着的尸体,血色遍地,宛如修罗场,偏只内殿中央一片,却干干净净。 白衣谪仙静静坐着品茗,幽幽熏香白烟轻轻从仙鹤香炉的嘴里飘出来,幽幽袅袅,如梦似幻。 巨大的差异,让这些画面看起来诡谲非常,却又带着一种狰狞的和谐。 那些尸首与鲜血,仿佛不过是给神祇最原始的祭品。 从上古三皇之时,用于献祭的,从来都不止是三牲,还有无数的人命。 那么神,到底是最慈悲,还是最残忍的存在呢? 楚瑜有些恍惚,不禁微微地退了一步。 她这一动,便见琴笙原本泰然自若地端着描金青花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茶盏的茶盖轻轻地撞上了杯身,瓷器清脆的发出一声悦耳的“叮!” 那一声,像是瞬间敲打在了楚瑜心口,让她微微一僵,似清醒了不少。 但也不过一瞬间,琴笙便抬起茶盏,平静地轻品起茶水。 看着琴笙的侧影,楚瑜抱住仍然在昏迷里的瑶瑶的手臂不自觉的收了收。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般从容不迫,平静淡然,面对凤栖城的局势,早已谋敌于久远的时间之前,制胜于千里之外。 她不应该替他担心的,可是这一刻琴笙身上的气息越平静,神色越从容,楚瑜却觉得心中开始越紧抽。 或者说……紧张。 “你看……你看……哈哈哈……我就说他是个怪物吧,十年前,他才几岁啊,就知道把自己亲人的贴身亲信弄死,派人潜伏进来,安插眼线,你看看你喜欢上的是一个什么东西!”凤栖长公主终于回过神来了,但却仿佛被刺激得更厉害了,指着琴笙,整个人都有些歇斯底里地冲着楚瑜狞笑。 琴笙优雅地垂着眸子轻品着茶水,仿佛全没有听见凤栖长公主在说什么一般。 而周围的曜司武卫们眼观鼻,鼻观心,更似一尊尊的人形雕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看见。 凤栖长公主见没有人阻止她,对着楚瑜笑得愈发扭曲诡谲:“本宫告诉你,还不止于此呢,这个畜生很小的时候就会这一套了,小小年纪,他便在长姐身边阳奉阴违,逼着长姐退位就算了,他还在秋玉之——他那个畜生爹身边都安插了眼线,你知道秋玉之登基前的那一场大火么,那大火是这贱种放的,这是个杀父弑母的畜……。”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瞬间响起。 凤栖长公主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死死地瞪着不知何时飞掠到她身边楚瑜:“你……你敢打我,你敢打本宫!” 楚瑜轻哼一声,随后一边将怀里的瑶瑶小心地放在地毯上,一边冷冷地看着她道:“没错,我打的就是你,凤栖长公主,我说了,我敬你不过因为你是瑶瑶的母亲,再这般口出不逊,我不会对你客气!” “你……你不相信本宫的话,还是你明明知道了这个贱……他一切肮脏的秘密,你还要跟在他身边?”凤栖捂住脸,颤抖着,厉声道。 楚瑜挑了下眉,看向琴笙,却见他依然垂着眸子品茶,优雅淡然地坐着,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一般。 她暗自叹了一口气,冷冷地看着凤栖长公主,她真是第一次后悔了。 也许,她根本就不该窥探琴笙的秘密。 …… 可是,若是不能知道他的秘密,照着琴笙的性子,她只怕永远都走不进他的世界里。 既然事已至此,只能继续下去。 楚瑜目光一瞥,见琴笙仿佛没有看见她一般,也并没有要阻止她的打算。 楚瑜心中暗自叹了一声,目光一转,忽然看见凤栖长公主身边的那一卷图。 她足尖一挑,将那一卷图梭然抖开,里面果然是瑶瑶给她的那副画的原品。 那画果然画风更大气,所用绘画技巧更为娴熟、将画中美丽的少女含情脉脉的样子描绘得极为到位。 楚瑜目光落在了那画的落款之上:“这画上的人是你罢,但‘光’是明烈皇太女的小字,还是大名?” 凤栖长公主看着楚瑜拿了她的画,抬手就要扑过去夺回来,但楚瑜一打开画,她就有些眼神迷离了:“没错,这画上的人是我,那一年我才十四岁,这一袭红裙是长姐祭天时的礼服,那时候我尚且年幼,见长姐穿着极为美丽,便闹着也要穿起来,长姐一贯对我和秋玉之很好,纵着我任性而无礼……不过,那也是我最后一次可以这般任性了。” 一提到明烈皇太女,凤栖长公主便神情温柔了起来,似恢复了平静。 ☆、第九十一章 恶之花 (三更) 在我前半生年少的时光里,虽然也曾因为母妃的早逝,而伤怀过。 可从五岁那一年,被父皇从母妃挂满白色灵幡的宫殿里带到皇后的坤宁宫里,在看见那一被誉为帝国晨光的少女的高挑身影时,在她伸出依然纤细柔嫩手握住我的手时,对我露出温柔而耀眼的笑容时,我懵懂的悲伤仿佛沉水上的雾霭,渐渐消散。 她蹲下身子,将我抱在怀里,温柔地在我耳边说:“幺娘啊,不要哭,以后长姐会替你娘照顾你,一辈子都不会让人欺负你。” 我永远记得她的拥抱多么温暖,比永远只顾着打扮盼着父皇来的母妃更温暖。 母妃的身上,我只能摸到华丽而冰冷的珠玉,她总是害怕拥抱我们会弄乱她的头发,压皱了她的衣衫,我已经记不清楚她最后一次抱我们的样子。 可长姐的身上却永远只有阳光的芬芳和温暖的体温,她从来不会在乎我们扯掉她的发簪,拉扯她的头冠。 …… 即使那一年,她也是个只有十岁的少女,可是她却已经长得及上侍卫的肩头,能轻易地将五岁的我抱起,甚至将总爱哭泣,又不爱吃饭的瘦瘦小小的玉之也一起抱起。 南皇后生了小弟以后身体一直不太好,那是一个温沉如水的女子,虽然没有母亲的美丽,可我觉得她比母妃更像一个温柔的母亲。 她并不那么喜欢我和玉之,还要殚精竭虑地照顾身体更不好的二哥哥和最年幼的玉之,所以她很少到我们的偏殿来看我们。 奶娘嬷嬷说让我学着讨好南娘娘,可我更愿意用这样的时间来跟在长姐身后,哪怕只是看着她,都会感觉到温暖。 这种讨好南娘娘的事,爱哭包玉之更合适去做。 他也很愿意去做。 可我只想跟在长姐身后。 长姐每天都很忙,所有的人都知道长姐是要继承皇位的,在她及笄礼之前,就会先被册立为皇太女。 她每天都要跟在太傅身边学许许多多的东西,还要看父皇是怎么处理政事的。 可她从来不会不耐烦,就算我和玉之哭闹耍赖,她都会很耐心地拥抱与抚慰我们,仿佛这个世上没有人能令她动怒。 可是也没有人敢惹她生气,不光是宫人,包括我和玉之。 小弟一直都嫉妒我和玉之能得到长姐最多的关爱,虽然那是他的亲姐姐,可是他已经有了南娘娘了,为什么还要和我抢长姐呢? 或者说,不光小弟,所有的兄长和姐姐们都很嫉妒我和玉之能得到长姐最多的瞩目。 我却很得意,我和玉之是唯一有资格住在坤宁宫的皇子和皇女,就住在长姐的侧殿里,每天都能和长姐一起用早膳。 长姐,永远像一道最灿烂的朝霞,没有人比她更合适成为未来的女帝。 所以她十三岁的册封之礼,办得意料之中的隆重,我和玉之都准备了自己最心爱的礼物要送给长姐。 我到现在依然记得,长姐一袭红袍站在金殿之上,依然带着稚气,却愈发美丽而英气的容颜上那一抹温沉与大气的笑容,她下唇上红色的樱花印记鲜艳而美丽,她俯瞰朝臣与我们的目光悠远而深邃,夺目却不刺目,和我们这些黄口小儿全然不同。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果然没有比帝国晨光这样的称谓更适合长姐的了。 我们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欢喜地跪下,仰视着我们的长姐,她是天生该坐在金銮宝座上的光。 那一年我和玉之都是八岁…… 先生已经开始教我们读史。 史书上那些皇家倾轧,骨肉相残,手足相残,我想永远都不会发生在我们的家中。 是的,我将那冰冷、等级分明的皇宫称之为家。 即使我隐约地从嬷嬷那里明白母妃的死,并不那么单纯,民间都说天家男儿多耀目,可我们的母妃——慎贵妃,她的容貌,灼灼其华,是宫里唯一比年轻时父皇的容貌更夺目的存在。 我知道父皇很喜欢母妃,可他对母妃的宠爱,让她的野心膨胀得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