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三毛流浪记》其他角色都已经选定，老渔夫由导演陈秋实化妆之后客串，舞女王秀英由胡蝶出演，其他流浪儿由那个演技不错却不符合三毛形象的孩子出演，舞厅老板随便拉了个道上的小弟，大反派则由全明星公司的首席反派王余坤先生出演。 说到王余坤，还有个有趣的故事。 据说那天《日落》庆功宴结束，拿到了高额奖金，他不再满足于公司提供的普通烟土，果断决定去上海滩最好的烟馆用产于印度的大土好好犒赏一下自己。可惜，刚到烟馆，还没来得及抽一口，就被烟馆内看场子的家伙认了出来，其中有一个，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一顿胖揍。 意识到这是因为自己在《日落》里演的那个角色后，他连忙表示那只是演戏，并不是真的。好不容易哄得那位哥们停了手，没想到竟有个惟恐天下不乱的混蛋抖出了他把妻子卖入妓院，又拿妻子给孩子看病的钱去抽大烟，害得儿子病死的事。然后，整个烟馆都沸腾了，不仅刚刚揍他的那位哥们，连原本已经躺在烟榻上的人都爬了起来，那一顿胖揍，害得他整整一星期没下得来床。 那时《日落》依然是沪上的焦点，王余坤被打的事毫无悬念成了第二天小报的头条。采访的记者十分敬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娓娓道来。看过这则报道之后，王余坤不仅在荧幕上成了人人喊打的反派，在现实中也成了过街老鼠，吓得连门都不敢出。 得到消息，陆秀心情愉快地跑去收容所跟云明月击了个掌，决定继续让他从事专业反派这个有前途的职业。这一次的张局长，当然也要由他来演。考虑到他的形象，张局长的人设由表里如一的猥琐男改成了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她真佩服自己当初把王余坤收入旗下的英明决定，虐渣赚钱两不误，这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剧本几天前就已经印出来了，无论是女主角还是大反派，这几天都在拼命背台词揣摩角色。如今万事俱备，就差一个主角了。偏偏这个主角就是千呼万唤也不出来。 就在陆秀想着要不要扩大选角范围，把魔爪伸向普通人家的孩子时，她忽然听到收容所门前的空地上传来一阵喧哗声。走过去一看，发现一帮孩子正吵得不可开交，当事人竟是水生大头跟他们的那帮小伙伴。 今天陆秀过来的时候，两个孩子说想见见小伙伴，所以才把他们一起带了过来，原本以为他们肯定会抓住机会好好叙叙旧，没想到才一会儿的工夫就已经闹翻了。 “忘恩负义，找到机会就自己过好日子去了，他们两个哪里还会记得我们啊！哼！”说话的是这几个孩子的老大大毛。 水生没有说话，大头却挥着小手极力申辩：“我没有！我们没有忘记你们！” “如果不是忘记了我们，怎么会到现在还才来看我们！”大毛撅着嘴，一脸鄙夷。说话的时候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水生跟大头的漂亮羊毛大衣上。 陆秀瞬间恍然大悟，原来是在仇富啊！为了省钱，收容所的孩子们穿的都是统一的蓝布袄子，原本孩子们爱不释手，但跟打扮得跟小少爷一样的水生和大头站在一起，瞬间就落了下乘。 水生跟大头身上的衣服其实是老太太给买的新年礼物，两个孩子一直不舍得穿，今天才难得穿出来，没想到却弄巧成拙了。 大头撅着嘴，冷冷瞪着大毛，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握紧了拳头，杀气腾腾地冲大毛扑了过去。他大概知道自己人小力弱，细胳膊细腿不是大毛的对手，果断选择了头槌攻击！ 助跑，猛顶！ “哎哟！”大毛应声倒地，捂着屁股直哼哼。 “大头，大头！”水生唯恐小家伙被其他孩子围攻，连忙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哇啊啊啊……”那臭小子挺会见风使舵的，被他顶翻的大毛还没哭呢，他自己倒先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声泪俱下地控诉着，“我们没有忘记你们……呜呜呜……亏我跟水生哥还把好吃的都给你们……呜呜呜……坏人！你们都是坏人……呜呜呜……我的巧克力……我的桂花糖……还回来……你们都给我还回来……” 望着正在委屈地抹眼泪的大头，陆秀忽然眼前一亮，大大的脑袋，亮亮的眼睛，稀疏的头发，细胳膊细腿，加上撞人时那股不服输的狠劲……这不是三毛是谁？ 当即也不管小家伙哭得正欢，穿过人群，拎起他就走。换上衣服一看，果然，活脱脱一个小三毛。 “因为我不乖，所以要把我扔掉吗？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打架了，呜呜呜……”小家伙显然会错了意，一换上三毛的破衣服，立刻又开始哭天抢地，一边哭还一边死死抱住了陆秀的大腿。惹得一帮大人哭笑不得。 孩子还太小，陆秀搂着他跟他解释了半天，他才懵懵懂懂地明白了过来。 “演戏！我会！我们是要去偷钱包吗？”小家伙眼珠子一转，忽然再度扑过来一把抱住了陆秀的大腿，“妈妈！妈妈！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儿子啊！妈妈！妈妈！我肚子饿了！” 一边大喊，还一边朝一旁的水生使眼色。这显然是他们曾经干过的事情。 水生一脸的尴尬，最后还是经不住大头的怂恿，摸到陆秀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掏走了她口袋里的一块银元。 “如果对方给我们买吃的，我们就不偷了……” 这算是盗亦有道吗？一般心软一点的女子都受不了这样的攻势，看着小家伙可怜必定会给孩子买点吃的，一毛不拔的，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水生把银元还回来的时候低着头，满脸羞愧，显然已经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大头却是一脸的雀跃，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你们……”陆秀此刻真不知道该说他们什么才好。只能伸手摸了摸大头的脑袋，长叹了一口气。 还好有妇联的收容所在，如果继续让他们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下，天知道他们会有怎样的未来。 虽然大头刚刚喊妈妈的样子已经让陆秀认定他就是自己想要的三毛了，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特意找来胡蝶跟他配戏，确定两人配合无间之后，才最终拍板。 “大头才五岁，太小了吧？”虽然看过了大头刚刚的表现，但陈秋实果然还是有些不放心。 陆秀却是一脸笃定：“小点好，小点更能激起观众的同情心跟保护欲。” “真的没问题吗？”陈秋实依旧皱眉。 “没事，这小子机灵着呢！”物竞天择，但凡能够在上海滩活下来的流浪儿都机灵，不机灵的，早就已经饿死冻死在街头了。 小家伙依旧在为大毛之前的话而生气，陆秀没办法，只能领着两个孩子过去跟大毛他们解释。听说他们两个把自己的零食剩下来给大家，大毛他们一个个低下了头，面有愧色。 见大毛他们乖乖道歉，小家伙撅着的小嘴这才平了下来。 陆秀原以为只要找到了三毛，《三毛流浪记》就可以马上开拍了。没想到的是，关键时刻竟然节外生枝。电检会拒绝给《三毛流浪记》发放执照，理由是联华影业公司已经抢在全明星之前申请了《三毛流浪记》的执照。 第100章 两家公司撞片的双胞案在中国电影发展早期十分常见，甚至还一度被明星公司用来作为打击竞争对手的一种手段。后来电检会成立之后，此类的事件便很少再发生了。 这段时间陆秀一直在烦恼三毛的演员人选问题，仗着身后有杜雪怀撑腰，觉得电检会不大可能不给他面子，也就没有急着第一时间去申请执照，没想到却因此被人钻了空子。 如果是在后世，陆秀大可以用《三毛流浪记》作者的身份告联华侵权，一告一个准。可惜，现在这个时代，大众的版权意识还十分淡薄，加上联华那边又用了近乎无赖的方式申请执照，陆秀郁闷地发现自己竟然根本没办法走法律途径夺回拍摄权。 拿到联华申请执照时用的故事梗概，陆秀差点没笑死。三毛被对方解构成了三个毛头小子，至于剧情，完全是借着《三毛流浪记》的连载内容东拼西凑。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对方根本不打算把这部片子拍出来。 既然不可能拍出来，那这分明就是对方故意在给全明星电影公司使绊子。 “联华？真的是联华？好好的，联华为什么要对我们不利？”得到这个噩耗，公司上下顿时全懵了。虽然片子还没开拍，但前期的准备工作也已经耗费了大家不少的心力，如果真的无法拍摄，那损失将是大家无法接受的。 得到消息，大家义愤填膺，恨不得打上门去。 “上海滩的电影界，除了明星，最大的电影公司就是联华了。他们一定是看我们强势崛起，害怕我们会成为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所以故意使坏。”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因为我们的《日落》，他们的新片《雨过天青》才堪堪收回了成本。《雨过天青》被联华寄予了厚望，他们肯定是因此怀恨在心！” …… 联华影业公司由华北电影有限公司、民新影片公司、大中华百合影片公司和上海影戏公司等合并而成，算得上中国电影业最早的托拉斯集团。因为积极吸纳各方精英，借鉴西方企业管理模式，而在短时间内迅速崛起，与明星、天一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阮玲玉就是因为联华的力捧才迅速成为家喻户晓的著名影星的。陆秀没想到，自己才动过想把阮玲玉从联华挖过来的念头，对方就已经抢先一步动了手。 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陆秀摇了摇头，皱眉道：“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联华那样的大公司，不可能不知道我跟雪怀的关系。这其中恐怕大有文章，我先去跟雪怀商量一下。” 找到杜雪怀才知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那边竟然也遇上麻烦了。 “林凤麟把我告了，告我强夺人子，要我把雪球还给他。”杜雪怀说话的时候挥着手中的一叠资料，笑得一脸无奈。 “啊？他难道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吗？”陆秀真没想到自己的前夫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看来自己之前还小看了他。 杜雪怀摇了摇头，满脸讥诮：“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但还是把我告了。” “《三毛流浪记》申请执照受阻，你又被告了……”陆秀嘿嘿一笑，“看来你的面子也没那么好用啊！” “那也要看是对谁，上海滩敢如此公然给我难堪的人只有一个。”杜雪怀面色如常，一脸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表情。 “真的没问题吗？”陆秀忽然想到了他之前忽然把自己拉去打靶的诡异行径，心脏顿时一紧。 “能有什么问题？”杜雪怀一脸轻松地摸了摸她的头，“对了，律师查资料的时候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我拿给你看。” 他转身在那叠资料中翻找了一阵，最后翻出了一张报纸。陆秀接过一看，发现头版竟是林凤麟当初刊载的离婚启事。这篇启事竟然比蒋公跟宋家小姐结婚前抛弃一妻二妾的启事更加残忍决绝。 恬不知耻地把当时二人结婚的责任全部推到父母身上，声称父母的行为是对人性的摧残，对自由的禁锢，把离婚说成是恢复自由跟解放人格，轻描淡写地以破除陋习，一笔带过了对无辜女子的伤害。 当时陆秀忙着逃命，根本就没注意到有这则启事，现在看到，依然忍不住胸闷气短，气忿难平。 感觉到她的异样，杜雪怀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一边轻抚她的脊背，一边提议道：“既然他登了离婚启事，不如把我们也登一则结婚启事出来。虽然，整整晚了一年。” “好！”答完，她就立刻后悔了，摇着头否决，“不！不行！要是真登出来，爹娘会打死我的，这不是成了他们教女不严的佐证？普通人如果知道我一离婚就马上投入你的怀抱，也会觉得我水性杨花。” “所以，你不敢？”杜雪怀松开她，冲她挑了挑眉。 陆秀咬了咬嘴唇，对爹娘的恐惧很快就被对雪球的爱压过：“有什么不敢的？为了雪球，别说只是背上骂名了，吃再多的苦我也认了。我是无所谓，我担心的是你，你好不容易才有现在这么好的形象。” 杜雪怀勾了勾嘴角：“我的形象好吗？别看大家都给我几分薄面，但哪一个心里面不觉得我是恶贯满盈的大魔头？反正我已经坏事做尽，也不差夺人妻儿这一条。” 陆秀什么都没说，只是扑过去，死死搂住了他。 杜雪怀将脸埋在她脖颈处蹭了蹭，淡淡道：“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前几天带两个孩子去医院接种疫苗，无意中发现我跟雪球的血型相同。” 陆秀一愣，霎时哭笑不得。他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如果林凤麟继续咄咄逼人，他不介意送他一顶大大的绿帽子。看林凤麟戴绿帽子，陆秀喜闻乐见，但如果女主角是自己的话，那就不好玩了。 “如果你这么做，我们可就真的成了奸夫淫妇了……” 回答她的是一句理直气壮的反问：“做一对幸福快乐的奸夫淫妇难道不好吗？” 说得好有道理，陆秀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给林凤麟戴绿帽子的事可以先缓缓，既然对方真的下定决心要抢雪球，那么那则结婚启事非发表不可。杜雪怀上户口的时候特意把雪球的生日延后了一个月，手续上面天衣无缝。这个时代可没办法验dna，只要一口咬定了雪球是她跟杜雪怀婚后生的孩子，林凤麟再怎么样蹦跶也无济于事。 为了跟一年前的离婚启事形成对照，陆秀故意学着林凤麟的口气写了那则结婚启事。末尾还特意加了一句：我已于茫茫人海中寻到我唯一的灵魂伴侣，多谢林先生成全。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选了去年他刊登离婚启事的同一天发表，特意附上了那张曾经闹得沸沸扬扬的全家福，把晒幸福跟打脸一起做了。如果林凤麟看到，必定会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在林凤麟眼里，这世上恐怕没有比这更大的讽刺了。明明他才是那个始乱终弃的人，可惜当他还在拼命讨新欢芳心时，需要他同情的弃妇却已经有了上佳的归宿。 这则启事在当事人眼中解气，却明显实在不符合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的期待。 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女子一旦被休必要整日以泪洗面，做足了弃妇的姿态才合格，最好无怨无悔替夫家照顾孩子，并且从此终身不嫁才是正道。而陆秀这边，不仅火速再嫁，竟还大逆不道地跟夫家争夺孩子，简直是亘古未有的奇闻。 启事一出，沪上舆论果然大哗。原本已经淡出大家视线的子不语跟林凤麟之争再度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 有好事之人甚至又借此开了盘口，赌孩子最后的归属。在普通人眼里一般男人都不太愿接受拖油瓶，虽然陆秀这边有杜雪怀撑腰，但赔率却依旧只有一半一半。 “雪球，你跟daddy的血型一样哦！我们两个果然是命中注定的父子！”他们哪里知道，杜雪怀却因为得了这个便宜儿子，高兴得整个人都不对了。 陆秀看完今天的报纸抬头一看，刚好看到他傻乎乎地抱着雪球在跳舞。小家伙被他抱在怀里，随着他的舞步不停转圈，兴奋地咯咯直笑。 天生的父子什么的，他倒是没有说错。随着一天天长大，小家伙不仅彻底学会了叫daddy，甚至还学会了认人，每次见到杜雪怀就迫不及待地要daddy抱，面对陆秀这个亲生母亲的时候都没这么热情。有时候陆秀吃醋，故意说杜雪怀坏话，他甚至还会挥着小手抗议。 “雪球，你今天还没叫过daddy！” “daddy！”果然还是太小，发音奶声奶气，依旧类似哒嘀。 “再叫一声！”杜雪怀却并不嫌弃，反而乐此不疲。 “daddy！” “再叫！” “daddy！daddy！” “哈哈哈……么……么么哒……” 这段时间，父子俩每天都在上演这样的蠢萌剧情，常常惹得被冷落在一旁的毛团摆出要抱抱的姿势，大哭抗议。 每当这时，杜雪怀这个坏人就会对可怜的小家伙来一句：“要抱抱就叫daddy！” 毛团还太小，根本不理解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爸爸只抱雪球，不抱她，常常委屈得嚎啕大哭，麻麻麻麻的找陆秀要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