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金虔痛的龇牙咧嘴,眼冒金星,半晌才看清站在床边之人。 黑脸高个,一身精干捕快装。 金虔眨眨眼:“这位兄弟是——” 大个子捕快回道:“我是陈州府衙的差役,奉公孙先生之命在此照顾小兄弟——哎?小兄弟你还不能动啊!” 大个子捕快一脸惊异看着金虔从床铺上跳下,套袜穿鞋,又解下腰带将受伤手臂环起,将腰带另一头绑在脖颈之上,转头急急问道:“包大人可是已经升堂了?” 大个捕快不觉点了点头。 “啧!”金虔双眉一皱,身形一转就冲出大门,朝大堂飞奔而去。 看得那名府衙差役是五体投地,佩服万分,口中喃喃道:“都伤成这样了,还惦念升堂审案,这开封府的差役果然尽忠职守!” 而正急急奔向大堂的金虔,心里的小算盘却是噼里啪啦打得直响:以昨夜公孙竹子一席话推断,咱八成是被螃蟹一家盯上了,为了咱的小命,咱还是安分的做猫儿的跟屁虫好了。 何况那公孙竹子曾说过,猫儿会因此伤而自责,那此后便可以此要挟,限制猫儿过激行为,更便于完成公孙竹子嘱咐。 而此时咱身负伤痛,则更要坚持带伤工作,这样定可为领导班子留下无私奉公的光辉形象,年底奖金红包,一样也少不了。 啧啧,如此一举三得之法,咱真是太有才了!! 金虔心思飞快,脚下功夫也不含糊,不过片刻,就来到了陈州府衙大堂。 大堂之外,密密麻麻挤满了前来听审的陈州百姓,竟是将大堂门外挤的水泄不通。 金虔费劲力气,才勉强挤出空隙,悄然走进大堂,靠边站好。 脚下还未站稳,就听见大堂之上惊堂木一声巨响。 就听包大人沉声喝道:“庞昱,此时有你侯爷府大管家庞大、张颂德及春莺等十余名被你囚禁女子为证,你唆使杀人,嫁祸善良,强抢良家女子,又私下囚禁,桩桩罪行,骇人听闻,还不俯首认罪?” 但见大堂之上,庞大与那十几名被囚禁在密室中的女子跪在堂中,庞太师及身后众家仆堂侧听审,安乐侯庞昱正前直跪,听到包大人所言,却是眼角一挑,冷笑道:“包大人,黄大虎乃是庞大唆使所杀,嫁祸张颂德也是庞大所为,与本侯何干?而这几名女子——”庞昱又是一声冷笑,“本侯根本不曾见过,何来囚禁之说?!” “庞昱,这几名女子可是在你侯府密室救出,怎可能与你无关?” “包大人,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庞昱挑眉道,“本侯在府内居住多年,从未发现任何密室密道,怎么这包大人的手下一去,就恰好搜出了密室,又恰好救出了数名女子,也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庞昱!!”包大人剑眉一竖,双目几乎冒火。 “包大人,”庞太师一旁闲闲道,“这几名女子来历不明,身份不清,怎可为证?” 众人一听,皆是怒火攻心,但又碍于太师身份,只得隐忍不发。 包大人顿下声音,紧蹙双眉,将目光移向一旁公孙先生。 公诉策儒面沉冰,半晌才缓缓点头。 包大人这才收回目光,提声道:“来人,带张颂德!” “带张颂德——” 不多时,就见一名青衫儒生走进大堂,躬身下拜。 “草民张颂德见过大人。” 包大人点头,示意王朝将桌上纸张递给张颂德,缓声问道:“张颂德,你可识得此张药方?” 张颂德抬眼望了一眼,回道:“草民认得,此药方正是草民从安乐侯侯府冒死带出的春药药方!” “张颂德,你是如何得到此药方?”包大人继续问道。 张颂德躬身叩首,又将之前在花厅所言重复一遍,虽是言语简略,但也算条理清楚。 待张颂德言毕,除事先知情几人神色不变之外,再看堂上众人,脸色皆是缤纷灿烂,各有千秋。 庞太师脸色泛白,银白胡须不住抖动,一双三角眼瞥向自家独子,却是眼含蛛丝。 听审百姓及堂上衙役,更是鄙夷尽显,满面憎恶,更有几位有咬牙切齿之状。 那几名女子听言更是抽泣不止,以那位名为春莺的女子最重,身形颤抖不止,几乎趴倒在地。 啪!! 一声惊堂木巨响,包大人一声怒喝:“庞昱,你还有何话说?!” 那庞昱自见到春药药方,脸色就猛然一变,略显铁青,此时听到包大人问话,不由身形一颤,猛然从地上窜起,一把夺过王朝手中药方。 众人哪里能料到安乐侯此举,皆是大惊失色。 金虔站在门口,更是心呼不妙:啊呀,难不成这小螃蟹要毁尸灭迹! 可安乐侯下一瞬举动,更是令人费解。 只见他抢过药方,不过一瞥,就又恢复原来那副倨傲嘴脸,凤目一挑,冷笑道:“什么药方,本侯从未见过。” 说罢,将药方递回王朝,冷笑两声,回身跪回原处。 那张颂德一听,顿时焦急,急声呼道:“安乐侯,这药方明明是你亲手给我,也明明是我从安乐侯府带出,你怎可信口抵赖?!” 庞昱凤眼微眯,悠然抬眉,缓缓道:“笑话!此药方上无半点与本侯相关之处,怎可说是本侯所出?包大人明察秋毫,自是不会听此人信口开河,随口攀诬。” 啪!! 经堂木巨响。 包大人双目如电,直直射向安乐侯,身形微微颤动,却是半言难出。 庞昱唇边挂笑,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嚣张表情。 一时间,大堂之上,死寂一片。 “包大人,民女此处也有一张药方,大人可愿一观?” 幽幽女声突然打破沉寂,众人不由一愣。 只见那位名为春莺的女子缓缓俯首叩头后,又从发间抽出一根木簪,“啪”得一声将其折断两截,从中空木簪之中抽出一个纸卷,递给王朝。 王朝不敢怠慢,赶忙两步上前,将其递给包大人。 包大人慢慢展开纸卷,利目之内渐渐漫上不解之色。 “包大人,可见到药方上角所注‘日’字及下角‘立’字,两字相合,便是庞昱的‘昱’字。”那女子幽幽解释道。 “这……” “你!!” 包大人与庞昱竟是同时出声,只是包大人声含惊异,而庞昱则声显惊恐。 春莺缓缓直起身形,慢慢转头看了庞昱一眼,突然身形一颤,仰头高笑道:“哈哈哈,侯爷啊侯爷,你生性多疑,这药方你从不经他人之手,且交出之时,又亲自标下记号,生怕别人仿冒,但这点也成为侯爷唯一死穴。侯爷聪慧,自然知道此点,所以对炼药之人严加看管,只是谁能料到出了个张颂德,竟将此方盗出。可侯爷却不知,侯爷费劲心力,甚至不惜杀人嫁祸想要夺回的药方其实是春莺誊写的假方,真的药方早已被春莺藏匿,春莺就等此刻,就等此刻啊……” “你!你、你……” 庞昱脸色惨白,手指直直指向眼前凄厉狂笑的女子,却是语难成句。 那春莺笑了一阵,眼神一转,双目迸出浓郁恨意,恨恨道:“侯爷是否奇怪,为何平时以侯爷之命马首是瞻的春莺会如此?……若不是春莺平时如此听话,又怎会得到侯爷赏识负责管事?又怎会有机会搜得侯爷罪证,又怎会在所有女子都被运出陈州之时反被派留于府内看守所囚女子,又怎会有机会将药方交予包大人?!” 眼神一转,春莺又是勾唇一笑,“侯爷可知春莺为何在此时才将药方呈上?春莺只是想知道,在侯爷本以为胜券在握,又突被人倒捅一刀之时,那将是如何表情!!” 说罢,春莺口中又是一阵笑声,笑声凄厉刺耳,笑到最后,竟变作阵阵凄然哭声。 一番话说罢,大堂上众人皆是震惊当场,无法言语。 金虔立在门口,回想刚才所听之言,不由心头一阵发寒,心道:古语说得好啊,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子。看这春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谁料一旦发狠,竟是如此奸险毒辣。 包大人看了一眼跪在堂下颤抖不止的春莺,不由长叹一口气,剑眉一竖,惊堂木高高拍下,喝道:“庞昱,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何话说?!” 庞昱直跪堂下,锁眉闭目,双唇紧抿,不发一言。 包大人双目一凛,继续喝道:“难道还要本府鉴定你的笔迹不成?!” “哼哼哼……哈哈哈……”一阵冷笑从庞昱口中奔泻而出,笑得众人皆是一惊。 只见那安乐侯庞昱缓缓起身,抖衫而立,碎发飞舞,凤目猛然张启,眸光如刃,直直射向包大人道:“本侯无话可说,成王败寇,理应如此。只是本侯宏图大志,竟毁在一名婢女身上,本侯不甘啊,不甘!” 包大人一声冷哼:“你作恶多端,天理不容,此乃天理报应!”顿了顿,包大人又沉声道:“本府问你,此方上所载药方,你究竟是作何用处?其余炼好春药又在何处?那些被你囚禁的女子又被运往何处?还不速速招来!” 庞昱听言,却是长眉一挑,一双凤目移到堂侧庞太师身上,唇角带笑道:“爹爹,还望爹爹以后多加珍重。” 庞太师自从听到春莺所言,便已神色恍惚,眼神凌乱,此时听到庞昱呼唤,这才回神,慢慢起身,一步一晃向庞昱走去,青紫嘴唇哆嗦道:“昱儿,昱儿,莫要怕,有爹爹在此,谁都别想伤昱儿分毫……” 庞昱上前两步扶住庞太师,挑眉笑道:“爹爹放心,谁都伤不了孩儿……”说罢,眼神一转,又射向包大人道,“自小到大,本侯不想做的事,谁也勉强不了,本侯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了。包黑子,你那些貌岸然的铡刀,莫想碰本侯分毫——哼哼……” 说罢又是一阵冷笑。 随着冷笑声由高至低,股股殷红液体从安乐侯眼耳口鼻之中缓缓流出,笑声渐渐消止,庞昱身形终是直直倒在自己亲父怀中。 “昱儿?昱儿!” 庞太师双目赤红,几欲迸裂,紧紧抱着怀中尸身大喝两声,一口气没上来,竟是昏死过去。 身后庞家家仆赶忙上前,手忙脚乱伺候自家主子,听审百姓见到安乐侯服毒身亡,竟是爆出一片欢呼。 一时间,场面混乱至极。 而在堂上高座的包大人却是愁眉紧锁,半晌才道:“来人,护送太师回府休息——退堂!” 啪! 惊堂木拍下,终是结束此案。 * 安乐侯一案终结已过数日。 不过数日之内,陈州城内却是物是人非,改天变地。 赈粮、赈银按时抵城,陈州灾情已缓,如今陈州境内,百姓皆是面带喜色,精神奕奕。 安乐侯名下财产尽数充公,粗略估计,光安乐侯名下酒楼,客栈等,就达二十余家。金虔在查抄之后才惊觉,之前来陈州投宿、吃饭之时所见的“昱乐楼”等等,竟都属安乐侯财产——当然还有陈州城内所有青楼妓院。 啧啧,早知就吃霸王餐,住霸王店,嫖霸王妓。 查抄侯爷府之时,包大人又派展大人再探密室,可惜一无所获。而那纸药方上的秘密,制成春药及众女子去向,也皆随小螃蟹之死变为不解之谜。 庞太师据称悲伤过度,一病不起,最后被紧急遣送回京。但以金虔推断,那老螃蟹恐怕是打算早回一步,向自己的女婿告状才是真。 庞大、陈州知府李清平被判十年流放,就待赈粮完毕押送出境。包大人慷慨解囊,送了包括春莺在内的一众女子银子又派人将其护送回家。 而据说曾对某人伤势颇感自责的四品侍卫,依然是坐如钟,行如风,丝毫未见任何不妥之处——显然,即使是号称赛诸葛的公孙先生的智慧也有蒙尘之时。 总之,陈州城内,百废待兴,众人皆是忙碌万分——只除了一人。 “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