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进屋就看到了父亲，端坐在上首的官帽椅上，端着茶杯正看着她，苏姨娘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脸上微微的红着，有些激动的也看着她。

    吴苏忙上前行礼：“父亲，苏姨娘。”

    苏姨娘已经起身过来将她搀扶了起来，道：“你怎么回来了……”声音一顿又忙道：“回来的正好，你父亲正好在这边呢，你们……好久没……”

    想说好久没说过话了，又觉着这话不应该说出来，于是说了一半停住了，笑着对吴梁瑜道：“三姑娘回来，我真的有些意外，都不会说话了。”

    说着拉着吴苏忙坐下，又叫丫鬟去倒茶，端点心。

    吴梁瑜今年四十岁，穿着件青色的长身，胡须修剪的很整齐，眉头也舒展着，很舒心的样子，对吴苏笑着道：“是啊，怎么也没有提前说一声就回来了？是很意外。”说着又对苏姨娘道：“你坐下吧，叫丫鬟张罗，丫鬟还能不知道倒茶？你跑前跑后的做什么？”

    苏姨娘就红着脸讪笑：“这不是高兴么。”过去坐在了椅子上。

    看苏姨娘和父亲的样子，似乎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回来的事情？吴苏坐在了对面的锦杌上面。

    丫鬟端来了茶水点心，吴梁瑜已经问道：“你在婆家如何？听说老太太身体不好，你要天天请安，日日服侍，不可有一点懈怠。”

    吴苏点头道：“是。”抬眼看父亲。

    父亲脸色如常，眉眼和顺，似乎有什么高兴的事情，起码心情舒畅着。吴苏真的很奇怪，大姐回来养病，还是小产了，自己这边被阮氏叫回来，几乎是逼着叫自己和离，这些事情父亲都不知道？

    转而看苏姨娘，苏姨娘在看着自己的眼神中也有些担心，显然她猜到了自己不会无缘无故的回来，不过苏姨娘的两颊红红的，好像是上了一层胭脂，眉梢也微微的挑着，看样子真的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吴苏很少在苏姨娘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那么说，父亲是真的不知道，不是装的。因为苏姨娘是真心的关心自己，如果知道了阮氏打的主意，一定会着急，不会也是这样的神情。

    “公婆不在家中，更要多去老太太那边侍奉，为公婆，也是为你相公多多尽孝。”吴梁瑜还在说着。

    吴苏点头答应：“是。”又道：“公公和婆婆来了信，说是还有半个月就到家了。”

    吴梁瑜和苏姨娘都是惊讶，吴梁瑜摸着胡子道：“好，回来就好。”

    苏姨娘看着吴苏，嘴巴动了动，半晌才下定决心一般的问：“那三姑爷呢？三姑爷有没有给你写信，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吴梁瑜也看着吴苏。

    吴苏笑了一下道：“没有。”

    苏姨娘大失所望，转头看吴梁瑜，似乎是想让吴梁瑜想办法。吴梁瑜沉默了一下才道：“生意人在外面奔波，是他们的本分。子晟年纪轻轻的，现在正是打拼自己前程的时候……当然，生意人打拼的是生意，生意就是他的前程。你们两人都还小，好日子后面慢慢过，现在不用着急。”

    说着顿了顿，又道：“若是子晟回来，我自然是要找他说些话的。”

    吴苏点头，苏姨娘也只能无奈的点头，老爷就算是出面，也得人在跟前吧？如今连人都找不到，想教训都不行。

    苏姨娘转头安抚的看着吴苏。

    吴梁瑜道：“你公婆回来了，你就不要常常回娘家了，今天没事就早点回去，不要叫婆家的人觉着你总想回娘家。”

    吴苏心中沉吟，父亲和苏姨娘看样子真的不知道阮氏逼着自己和离。阮氏瞒着父亲不知道能瞒多久，父亲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道？知道了会怎么样？阮氏是怎么打算的，吴苏不知道，不过她想到了一个办法。

    其实叫卫妈妈跟着来，吴苏就肯定自己今天能从这府里出去的，不用在找别人帮忙。便是现在，从苏姨娘这里出去，直接就出府，她不信阮氏还能真的叫人把自己挡住？那真的是要闹大了没脸？

    不过吴苏想要看看父亲知道了这事会怎么样做。

    吴梁瑜生在书香门第，又是进士出身，为人比较的严厉，身下有一子两女，对待儿子女儿们，大多数都是板着脸教导训斥，儿子叫吴申浩，平常能见到他的机会还多一些，女儿们本就很少见他，见到了也是说说三从四德，问问女戒这些书读的怎么样了。

    父亲对吴苏严厉，加之本身是庶女，嫡母那边没得到什么好脸色，苏姨娘这边也不知道怎么教导她好，只知道听老爷的，老爷叫背女戒，看列女传、贞女传，苏姨娘便觉着应该看这些背这些。因此出嫁前的吴苏，也是很古板的一名女子。又没有怎么跟着嫡母出门，世面见得也很少。

    规矩倒是大，一板一眼的。

    出嫁到了齐家，齐家是商贾世家，到底没有那么大的规矩，经过了三年，吴苏才放松了自己的那根绷紧的弦。

    知道了嫡母打的主意，吴苏真的非常恼怒。自己到齐家已经三年了，即便是婆家的事情有些不顺，可也不能如此的儿戏，叫自己和离，回来再去给大姐夫做妾！

    嫡母阮氏完全没有把自己当人，只是当成了可以利用的一件东西，只想着怎么能充分的利用到极致！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何况吴苏还不是泥捏的，随便你怎么捏都可以。

    看着尚蒙在鼓里的父亲，吴苏突然的想要试一试，父亲到底对自己如何。知道了这件事，嫡母想要用小女儿的终身，去换取大女儿在夫家更稳固的地位，父亲会怎么做？

    吴苏转头看了看屋里的丫鬟们。

    苏姨娘明白了，忙用眼神叫屋里的丫鬟们全都出去了。

    吴苏这才恭敬的点头：“是，女儿在婆家不敢有稍微的懈怠的，每日都去给老太太请安。”说着停顿一下，抬眼看了父亲一眼：“父亲，大姐是不是今天回来了？”

    吴梁瑜脸上的高兴之情一瞬间就消失了，微微的皱起了眉头点头：“是回来了。”说着摇摇头，看样子对大女儿有些失望一般。

    倒是苏姨娘听出来点什么，疑惑的看着吴苏道：“你回来……是因为想见见大姑奶奶？”

    吴苏摇头：“不是的，女儿是被母亲叫回来得，刚刚母亲跟女儿还说了一番话……”说着看向了吴梁瑜。

    吴梁瑜终于觉着不对了，马上问道：“说了什么？”

    吴苏道：“十几天前，三婶很急的去了一趟齐家，跟女儿说，女儿这样下去不行，一辈子就毁了……云云，话里话外的意思，女儿要是和离，她和母亲都会保证给女儿找个好人家……”

    吴梁瑜脸上急剧的涨红了！愤怒的神色非常的明显，显然，他一点不知情。

    苏姨娘猛地都站了起来！

    吴苏接着道：“让女儿好好考虑一下。女儿实在不知道三婶突然的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是感叹几句，说到了兴头上那么一说而已，还是认真的？当时没敢接话，等三婶走了之后叫邵妈妈打听了一下，说是大姐在前一天小产了……”

    “今天早上的时候三婶又去找女儿，这一次去直接给女儿婆家的老太太和二太太那边暗示了要和离，并且问女儿的意思，女儿已经明白的说了，不愿意。三婶走了之后那边老太太就把女儿叫去问，女儿说了不会回来……谁知道话音才落，母亲这边叫厉妈妈去让女儿回娘家，说母亲病了，叫女儿回来看看……”

    看着吴梁瑜道：“女儿刚刚去看了母亲，母亲直接说，叫女儿和离，然后去给大姐夫做妾。”

    吴梁瑜脸已经变成了猪肝一般的红紫色，又羞又恼又怒！猛地站了起来怒叫了一声：“完全不要脸面了！”愤怒的冲了出去。

    苏姨娘吓得直哆嗦，叫着：“老爷！”跟着跑了出去，跑了两步又担心屋里的吴苏，又冲着吴梁瑜的背后喊了句：“老爷……”

    吴苏看着吴梁瑜冲了出去，一下子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没想到父亲知道了之后会想都没想的就为自己出头，这叫吴苏很意外的感动。

    苏姨娘看着二老爷出了院子，跺跺脚转身又回来，脸色也是乍青乍白的，看着吴苏道：“三姑奶奶，二太太那边……真的这样对你说的？”

    吴苏道：“这样的话女儿怎么敢随便的编排？”

    苏姨娘跺着脚：“无……无……”大约的想骂什么，但是到底没有骂出来，在屋里转了两圈，脸都气青了，手乱哆嗦着。

    ☆、第7章 苏姨娘有喜

    吴苏反倒看不下去了忙过来扶她：“姨娘坐，别着急，女儿这次来请了老太太身边的卫妈妈跟着来的，卫妈妈走的时候一定会叫上女儿，若是带不走女儿，卫妈妈必定要闹，母亲除非是不要脸面了，不怕人说闲话，说她押着出嫁的女儿不让回婆家！否则只能让女儿走……跟父亲说，也是想让父亲知道这件事，免得蒙在鼓里。”

    苏姨娘坐下了，一把抓着她也坐在了身边，压低了声音咬着牙道：“你可一定不能答应！齐家那边的事情……齐子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还不好说，走了三年却未必是针对你。但是你大姐夫那个人，却真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那个无耻的东西……”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停顿了一会儿。

    接着道：“二太太那边……完全就是叫你去给你大姐当垫脚石的！你大姐到了伯府三年都没有生子嗣，伯府那边隐约的在传言，世子爷想要休了你大姐，二太太那边因为这个，才那么着急的打你的主意！你一定不要信她们的鬼话！”

    吴苏惊讶的道：“原来是这样？难怪突然就急的……”原来伯府那边要休妻了。

    像伯府这样的府邸，世子妃三年没生下子嗣，关系着爵位，那边自然更加重视。

    吴钗这一次小产，身子起码要养一阵子。难怪二太太什么都顾不得了！叫自己过去，替吴钗生儿子，自己和吴钗还是亲姐妹，娘家这边还有嫡母压着，嫡母能帮着吴钗拿捏自己，吴钗身体养好了，照样是世子妃，不怕自己翻出天去！

    真真的是恶毒！

    这些算计、争风的事情，若是放在三年前，身为闺秀的吴苏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主要是没人教，她也不懂。但是现在的她不是三年前的她了，相公不在身边，是没人和她争，可齐家是个大户人家，那堂兄弟姐妹堂叔堂婶子的多不胜数，争风吃醋、互相算计的事情也看了三年，再不懂，那真的就傻了。

    吴苏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想的，阮氏和吴钗那边都能做得出来了，自己还有什么不好意思想的？

    她问苏姨娘道：“姨娘，今天大姐回来，母亲那边说了什么没有？大姐是不是病的很严重？”

    苏姨娘摇头：“我并没有去看，本是想去看的，却突然地……”说到这里猛地一顿，脸微微红了，道：“有些事情，就没去成。不过有些话我是知道的，世子那边……”

    她看着吴苏道：“你也是出嫁三年的人了，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吴苏知道她想说什么，点了点头。

    苏姨娘咬咬牙，道：“三年前你们姐妹俩出门，就闹了一场，当时世子爷是想要娶你的，跟你母亲这边求得也是你的庚帖，你母亲当时都没办法了，不是她不想争，实在是救你父亲要紧，而且世子爷她也实在不敢得罪。差点就把你的庚帖送过去了，还是三姑爷去说了什么……”

    吴苏大吃了一惊！是……齐子晟去说了什么？

    苏姨娘还在继续说着：“三姑爷找东宁伯爷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家里这边传的是，三姑爷去和伯爷说，你是庶女，大姑娘是嫡女，世子娶个庶女到底不像样子……但是，你是庶女这事，好像伯府早就知道，并没有因为这个一开始就反对……”

    说到这里奇怪的摇摇头：“到底是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东宁伯爷那边不同意，加上……加上其他的什么事情，世子才答应娶你大姐。只不过对你还是……还是……”

    吴苏忙点头打断了，问道：“加上其他什么事……是什么事？”

    苏姨娘摇头：“不知道。”

    “还是我相公说的吗？”

    “也不知道……反正，老爷后来说的，是三姑爷选的你，三姑爷很坚决，大姑爷那边不坚决，不知道什么事情被拿住了把柄还是怎么的，反正就是没坚持。老爷还说，三姑爷是用心良苦……”

    吴苏脸上的表情奇怪。

    苏姨娘都说不下去了，讪讪的：“这也是老爷说的，我也不知道……三姑爷做事真叫人琢磨不透……”

    吴苏过了一会儿，才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爹的事情……”原本想问父亲的案子是不是被冤枉的？又一想自己这话问也是白问，姨娘肯定是斩钉截铁会说父亲是冤枉的。

    苏姨娘听她说了半句不说了，等了一会儿不见说完，便忙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出来：“所以说世子爷那边不是什么好的，既然已经娶了你大姐，却还想着……而且对你大姐也不好，在外面的名声也是那样不务正业，成天的玩虫逗鸟遛狗的，家里头妾姨娘的……”说这个苏姨娘有些讪讪，她自己本身就是姨娘，涨红了脸声音都小了点：“非常多……如今都已经有了两个庶子了，虽说是伯府的世子……”

    吴苏点头道：“姨娘放心，我不是那样的傻子，一个世子的头衔就叫我晕了头，何况母亲和大姐的主意，我也看出来了，绝对不会答应的。”

    苏姨娘听了这才松了口气：“这就好！”

    吴苏说的话有点多，端起茶杯喝茶，看了看苏姨娘旁边的杯子，里面却是一杯白水，她想起了刚刚进来的时候，父亲和姨娘似乎有什么高兴的事，难道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样？

    吴苏轻轻问道：“姨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苏姨娘还怔愣了一下，看到吴苏抿着嘴笑，神情也轻松了很多，和刚刚说话的表情很不一样，苏姨娘自己先红了脸，低下头去扭捏了一下，才红着脸道：“早上本想去看看你大姐的，谁知道在门口晕倒了，丫鬟害怕，就要找郎中来，正好你大姐那边也请了郎中，顺便给我看了，说……说是有喜了……”跟自己的女儿没什么可遮掩的。

    虽然想到了，吴苏还是大喜过望的道：“真的？那可是太好了！原来真的是有喜了，我是说，父亲看起来很高兴，还能在这边遇上……”

    苏姨娘生怕她对老爷有意见，忙道：“你父亲常来这边的，从那件事过了之后，常来……”

    吴苏点了点头，笑着道：“姨娘今后可要多注意身子了，吃的喝的……都小心着。”说着看了看外面。

    苏姨娘讪讪的道：“你父亲也是这个意思，先不说……等胎坐稳了再说，如今二太太那边为了大姑奶奶的事情焦心……”

    吴苏笑了，重重的点头：“父亲说得对！姨娘，这件事一定要听父亲的，先不要说，便是身边的人，也只能叫完全相信的人知道，吃的喝的也要小心些，即便是胎坐稳了，有些事情姨娘也要长点心眼。”

    苏姨娘点头，神情中有些哀怨，似乎想到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又笑着感叹：“知道了，倒叫姑娘提醒我……”

    吴苏也笑，苏姨娘嫁给父亲十几年了，除了生下了自己，膝下再没有一男半女，吴苏之前不懂，嫁人了之后才知道，虽说子嗣大事上面正室是不敢乱来的，但其实，谁家的正室没有点手段？

    父亲也有三个姨娘的，但只有苏姨娘生下了自己，其他两个姨娘到现在都还一无所出。阮氏的手段可见一斑。

    吴苏在叮嘱了苏姨娘两句，便站起来道：“姨娘，那我就回去了。”

    苏姨娘惊讶的忙跟着站起来：“现在就回去？你还去看不看你大姐了？”

    吴苏冷笑摇头：“我本就没打算去，看过了姨娘之后就是要走的……”只不过没想到父亲在这边，也有点没想到，和父亲说了之后，父亲竟然那么生气，竟然……站在自己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