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小何医生终于确定,这是一个心智极端成熟的孩子,绝不能当一般傻小子一样看待。这样的孩子,他倒放心小胡老师多接触了,用商量的口气说:“我问过方院长了,有没有别的办法。你知不知道,以前福利院还有一种办法?” “嗯?”这个越宁还没听说过。 “以前,福利院人手不够,照顾不过来的时候,会把一部分儿童放到愿意照顾的人家里寄养一段时间。不是收养,你人还算福利院的,但是不住在那里,福利院还会承担你一部分生活费用,但是你生活会自由一些。这样我们都放心。现在规范了,拨款也足了,这种事就很少了。不过你情况特殊,我可以开个证明,证明你需要熟悉的人照顾你的情绪。”【1】越宁奇怪地问道:“这不是自欺欺人么?不过是少了个收养的名头,胡老师的责任感可没那么弱,她还是要操心的。” “你是个省心的孩子嘛,还有啊,你以为你不要她照顾,她就不再为你操心了?”小何医生开始充老人家了,也觉得添了越宁一个人,对小胡老师生活的影响并不大,换个不着四六的孩子,他肯定要反对,“再说了,福利院能保证你吃饱穿暖上学,再多,可就没有了。你看,你想一直穿着救济衣服么?铅笔盒上说不定都印着xxx厂捐。想考个好大学吧,当看课本是不够的,得有课外辅导书吧?还有啊,福利院可不一定供你读高中,义务教育只到初中毕业啊。” 越宁皱皱眉毛:“我有赔偿金,够交学费了。正常读下去,我高中毕业还没成年呢。” 小何医生乐了,终于发现越宁还是个小朋友的地方了,口气也轻快了起来:“小朋友,你那两千块够读高中么?” 越宁愣住了,只听小何医生说:“一学期两、三百呢,我想想,我们院老胡他儿子高三学费多少来着,两百八?哦,为了备高考,周末、假期,学校组织补课的啊,还要另交补课费。就算这些给你免了,你这些钱,三年下来买的词典啊、书啊,也不知道够不够……” 咔嚓!越宁终于被雷劈中了。 【这么贵?!这不科学!】 作者有话要说: 《收养法》只对异性收养未成年女性作出年龄差的要求,反之是没有要求哒(我已经脑补出梗了)。92年的《收养法》要求收养人年满35周岁,后来修正案改成30。只能收养一个儿童,而且夫妇必须无子女。但是,如果是从福利院里收养,除了男子收养女童要差四十周岁之外,其他的要求就不需要了。有兴趣的亲可以去查阅一下。 【1】这是一种权变的制度,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了。 记得很早很早的时候,有一个电影,讲的就是一个母亲难产死掉的残疾婴儿被父亲给扔福利院门口了。就是通过这种权变的办法,给一个好心的妈妈带回去照顾,其实并没有确定法律上的收养关系。后来生父发了财,想要回孩子,但是儿子不想回去,生父帮忙办的领养证。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就是九十年代的电影,讲山西还是哪里的。当时是学校组织看的,但凡学校组织看的电影,我都看得不太仔细,扶额。忘了片名。 过往的生活必然在个人身上留下印记,精神的,肉体的,对越宁来说,艰难的生活让他精于算计,过往的经历、挫折让他缺乏一帆风顺的天之骄子的那股傲气和不在乎。 现在有人关爱了,他会越来越风光霁月滴~ 这种变化需要一个过程,一个引子。 主角自己就是个大外挂,我把他修好了,就等着看他发挥吧~最后,为心情十八转险些医生变精神病的小何医生掬一把同情之泪。 第17章 失算(二) 不怪越宁傻掉了,他真没经验,李家坳没中学,三家村只有初中没高中。他连一天高中的校门都没踩进过,哪里知道高中的学费有多少?别说因为义务教育问题初、高中学费的差别了,就是三家村那个初中,它跟县中初中部的学费,那都不一样。 问题一被点破,越宁很快就想明白这里面的关窍了。 长久以来,天朝是个二元制的国家,农村不如城市发达。这一点并没有被忽略,所以农村学校的学费一直是比城市的便宜的。农村学校有秋忙假,城市学校就没有。虽然是用同一套课本,但是细微制度上的差别,还是照顾到了的。 小何医生说的这个两百八,在这个时候的县城,已经算是良心价了。一年五百六,三年就将近两千块,加上三年的补课费,两千块,真不够看的。 再者,八九十年代是一个物价让人十分摸不着头脑的时期,以前的计划经济国家定价被打破了,新的市场定价又在磨合中。这里面,就包括学费,这学费,也是会涨价的。想像之前十年不变的学杂费标准,那是不太可能了。别说越宁这样的了,一些厂子里效益不好的城市职工,给孩子交学费都得靠借的。 小何医生看到越宁呆着一张脸,可怜又可爱的样子,想起他的身世,心也软了,得意劲儿也不见了,努力游说:“你看这样好不好?就照那个什么什么寄养的来,你看,你老师一个人住在这里,你放心么?” 越宁不吱声。心说,是你不放心吧? “这样的,你也花不了什么钱,对不对?你还没成年呢,又遇上这样的事了,别人愿意帮你,你就让人帮帮,怎么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呐!”在小何医生看来,越宁这孩子真是太难搞了,一般小孩儿这会儿不是该哇哇哭的么? 这个道理越宁自认比小何医生懂得多,可眼前这情形,他还是觉得不能给小胡老师添麻烦:“我遇上什么事儿啦?这不是应付得来么?干嘛给人添麻烦呢?” “那我们乐意呀!” “你们?”越宁抓住了字眼。 小何医生一噎:“兄弟,你能专心点么?万一小胡这资格还不够呢?就用我家里的名义。这都不是事儿!现在说你呢。我八岁的时候看电影,做梦自己是游击队员神枪手,一人干翻鬼子一个排呢。我到现在也没干翻过一个鬼子呀。咱现实点行不行?”小何医生苦口婆心得以为自己改行当了思想品德课的老师。 “我很现实啊,兄弟。” 小何医生被气坏了:“你这小东西怎么听不懂话呢?你现在有资格被人照顾,懂不?小胡心眼儿好,要照顾你,懂不?多合适!” 越宁认真地道:“不能因为别人好心,就心安理得地去挥霍。真这样,好心人就太惨了。这是不应该的。” 这还认上死理了!小何医生还记得自己的初衷,但是又觉得越宁这样认真的样子,很难被他说服。打心眼儿里,他还有点小佩服,难得遇到这么脑子好使,心地也好的小朋友。最后,小何医生垂死挣扎了一句:“那以后你出息了,再报答她呢?” 他不说这一句还好,说了,正戳着越宁的痛处了。上辈子他倒是想回报来,小胡老师人已经不在了。于是小何医生就看到越宁的表情淡了下来:“我宁愿现在不拖累她,叫她活得好好的,以后都不需要任何人的报答也能轻松过一辈子。” 小何医生不说话了,真的不太懂现在的小孩子了,但是他被越宁的决心给镇住了。小何医生身为一个成年男子,也经历过越宁这个年纪,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叛逆得紧。索性不说,打算跟小胡老师再商量商量,也是趁机能够跟小胡老师多接近。 让小何医生想不到的,小胡老师作为越宁的启蒙老师,越宁身上的许多品质,都是来自于她。 小胡老师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了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她不是只会教小朋友洗手而已。 ———————————————————————————————— 小胡老师烧好了热水,烫了杯子,很抱歉地对小何医生道:“我不常在这里住,家里的陈茶都坏掉了。” 小何医生怎么会挑剔呢?连忙说:“有热水就很好,茶喝多了晚上睡不着觉。小朋友也不要多喝茶。” 小胡老师答应了一声,倒了水,语调平平地跟越宁说:“你才出院,还是歇一下,等会儿送送何医生,你就在这里坐着,我住东屋,里面有书,闷了就去看书。” 越宁和小何医生直觉得不太对,小胡老师说的话是没有问题的,但是神态怎么看都是有问题的。越宁打算等稍晚一点再问,小何医生则在喝了半杯水,交代了下注意事项:“要适量活动,适量是多少?跳一百下绳啊,跑跑步啊什么,都可以。不要剧烈运动,运动完了及时擦擦汗。饮食?清淡为主,毕竟肠胃,咳咳。” 说完了,就被小胡老师端水送客,引到门外询问:“何医生,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寄养的,现在还能有?” 小何医生本来就想显摆这个的,没想到越宁拒绝了,不好再拿出来说事,没想到小胡老师自己先提出来了。小何医生惊讶地道:“你?” 小胡老师勉强解释了一下:“我家房子老了,隔音不太好。” 小何医生:“……” 小何医生苦笑道:“你都听到了啊,这死孩子太犟了啊,不好弄。办法当然是有的。福利院现在女婴被遗弃的太多了,收养的又少,得要人照顾。李……哦,越宁虽然不小了,可还是孩子又住过院的,要是少个负担,他们也未必就不答应。” 小胡老师沉默地跟他并肩走了一会儿,才冒出两个字:“谢谢。” “嗐,谢我干什么呀?应该的呢。”小何医生不好意思了起来,又没话找话地问去镇上要不要他陪同,因为镇上有李家的女儿之类的。 小胡老师犹豫了一下,道:“那……好吧。” 小何医生开心了:“那我明天借辆摩托车……” “不用,”小胡老师慌忙阻止了,她对摩托车有种不安全感,“那不是有客车么?我们搭早上的客车过去。八点的。” “行,明早我过来接你们。”说完,十分不舍地走了。转头就去客运站买了六张车票。镇里开往县城的客车一天就两趟,对着开,早上出发、下午回来。小何医生把三人往返的车票都给买了,才回家吃晚饭。 第二天,过来接了师生二人往镇子上去,发现两人脸色都有点不那么好。小何医生也不敢插话,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了进去。默默地拎着准备好的给镇上好心人的谢礼,跟在这俩人后面,就像是个拎包的跟班。 他却不知道,师生二人晚间有一次简短的对话。 话题是由越宁发起的,直指中心地问小胡老师:“老师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能跟我说么?别我为难。” 小胡老师也十分不客气:“你要住福利院?” 哦,我就知道何医生这货会把我卖了!越宁也直率:“福利院,挺好的。” “老师就不好了?”小胡老师生气了,“不用我教你洗手吃饭了,对吧?” 越宁哭笑不得:“这都哪跟哪啊?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就是寄养,福利院还发你点口粮呢,就算没有这点口粮,我还没穷得养不起你。” 越宁无奈地翻去盆架上拿了毛巾,小心地递给小胡老师擦眼泪:“不是这个意思啊。” 小胡老师扯过毛巾擦眼睛:“你知道什么?自己一个人,可难了!别说你才这么小,就算你工作了,也四面都是墙……” 越宁蹲在她的面前,双手放到她的膝盖上,仰起脸来,诚恳地道:“我是想,不能把自己给养废了。我自己的事儿,能扛就扛,不能扔给别人。人是有惰性的,战胜惰性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开这个头。我以后肯定会遇到很多事儿,总不能遇事就想:会有人帮我的。然后就躺倒了什么事不干,等人帮忙吧?” 小胡老师怔了一下,很快又坚定了信念:“我知道你聪明,你过了八岁我就说不过你了。你随便怎么想,反正我不能干看着。” 越宁更无奈了:“老师你要把我给惯坏了。” “我乐意!”既然知道越宁不是抵触跟她生活,只是不愿意增加她的负担,那小胡老师就完全没有了心理负担了。 ———————————————————————————————— “我乐意”,三个字掷地有声,直到了镇上,谢过了张老头、邵奶奶、破烂王、书店老板娘、医生……等等好心人。又路过孙家的杂货店,发现店门紧闭,问了邻居才知道:“到强子姥姥家了。”闹事好叫赔钱的主意是孙国平两口子先定下来的,李王氏怎么会放过这子女里过得最富裕的一个呢?孙国平两口子去李家收拾烂摊子去了。 将这一切办完,越宁认真告知所有关心他的人,他以后就落户福利院了,孙国平夫妇也还没回来。小何医生拿着票,将师生二人又护送回了县城。 第三天上,越宁去福利院领了被褥、脸盆等等生活用品,到了宿舍。这是一间类似学生宿舍的房间,个人隐私就几乎没有了。学生宿舍还能容你自己拉个帘儿什么的,这里就全是听从管理,一目了然。一人有一个柜子,能放点私人物品,每个人的东西都很有限。 小胡老师强忍着什么话都没说,就是每天都过来报到。开始是每天都有理由的,福利院收留的儿童,照顾是要在报纸上公示的,没人认领,才算正式落了下来。先是听报纸消息,再是转户口,然后是学籍。 一连十几天,越宁被打败了。现在还没放寒假,小胡老师请假太多,对她自身影响很不好。这是一位能顶着局长公子的“追求”扎根乡村数年如一日的姑娘,跟她比毅力,越宁败退了。 他无奈地站到小胡老师面前准备认输,小胡老师被他装大人的无奈脸气笑了:“宁宁,物质的宽裕并不代表就一定能让人的精神也满足起来。人活着,不止要吃饭,还要有精气神的。能让关心的人过得好一些,我都会觉得心情好。” 越宁怔住了,如果她想要轻松一点的生活,早不必去山乡做小学老师了,人和人的追求,是不一样的。跟这姑娘讲物质生活的自己,有点蠢。懂事一点,别给她造成更多的负担就好。 蔫头耷脑地跟着小胡老师去了百货公司,看着她给自己买新衣服、新文具。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败给了小胡老师。小胡老师也有点不好意思,她这是拿自己在越宁心里的份量以及越宁的懂事程度做赌注。把越宁给坑出来了,也没觉得特别开心,只想对越宁更好一点。 师生俩的组合,就开始了这么一段新生活。 第18章 失算(三) 小胡老师最近几天还要回三家村去上课,顺便将“孩子在福利院里没人管”这条信息广为传播,争取一点舆论。越宁就福利院和家里两处跑,福利院里跟大家打好关系,到了家里就里里外外的收拾。小何医生受小胡老师所托,也每天都过来看看他,还给他带了些教辅书来,有些是新的,有些是旧的,旧的大约就是他那位同事的高中儿子用过的。额外还给他带了词典过来。 等小胡老师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家里不能说焕然一新,也是添了好些人气。新的被褥一类,是小胡老师置办的。越宁手里有些钱,留了一点应急用的,就开始按照计划买东西了。 一张单人床、一套桌椅、一只简易的柜子,就是他给息置办的全部家当,被褥小胡老师给买了新的,就不用再添置了。余下的钱给小胡老师添了个新镜子,书架、文具、台灯……把家里灯泡都给换上了新的,电线也重新理了,又给窗帘换了厚实的新料子。 门缝、窗缝也都修得严实了,家里一些原本用不大着又没地方放的东西,他搞了个工具箱,自己叮叮咣咣还钉了架子放了上去,末了用换下来的旧窗帘一围,角落里一塞,齐活。这手简易的木工,还是跟张老头那儿学的。 村里还在烧灶的时候,县城已经有了液化石油气了,通称就是煤气。还没有管道,而是用钢罐装着。越宁用手里最后一点钱,换了灶具、整理了厨房。 小何医生每天过来都能看到新变化,看得他目瞪口呆,完全发表不了任何意见。等越宁把一切收拾妥当了,小何医生才发现,得亏这小子才12,要是21,小胡老师花落谁手,还是未知。光看这收拾屋子透出来的计划和规划,小何医生就要服气。如果再算上年龄,那就更了不得了。 抹了一把汗,小何医生笑得特别慈祥:“那个,快要过年了,咱们去添点新衣裳?” 越宁婉言谢绝了小何医生的好意,住院期间欠下了小何医生的人情是一回,现在再收他的钱物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如果说住院期间小何医生帮忙是出于公平正义,那现在就绝不是出于善良仁慈,分明是盯着小胡老师呢。他可不能趁机占这个便宜,让小胡老师难做。他回答也很有技巧:“我手头还剩着些钱呢,足够了。” 这臭小子油盐不进,让小何医生很是苦恼,拐弯抹角了很久,越宁居然什么样的物质诱惑都不肯受。说买衣服,他说有钱自己买,说去买书,他说有,说去玩,这小子更绝,回他一句:“我以后要努力学习养家糊口,不能玩物丧志。” 小何医生实在没招了,只得跟他坦白。一如所有小言里努力攻略女神弟弟的傻小子一样,苦哈哈地问:“兄弟,帮个忙,咋样?” 越宁笑道:“不咋样。” 小何医生苦逼了:“不带这样的啊,你看我,”说着对着自己上下一比划,“样子也说得过去吧,工作也说得过去吧,人也不错吧?” 越宁不客气地反问:“那你愁的什么?” 愁怎么挑明啊!小何医生觉得,小胡老师也有那么一点意思的,但是就是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越宁一针见血地道:“你连问都不敢问,还想跟人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