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她握着矿泉水瓶子,抿了抿红唇,“你不用抱歉。是我自己不够专注,你坚持不下去也没什么错。你不欠我。” 她直接跳到这个话题,沈沣的思绪也被带走。沉默片刻,还是说:“陈雨璇的事,周安琪也告诉我了……” 孙廷雅脸色一变。 沈沣的眼神也很复杂。 在听完陈雨璇的事后,他的心情就发生了改变。他从没想过,原来她和陈少峰之间不单单是一段恋情,还隔着一个人的生死。那才是最重的枷锁,将她困在其中,这么多年都不得解脱。 他终于明白之前许多次,她语焉不详的话是什么意思。原来,这就是那个死在她面前的朋友。 沈沣说:“死生都是大事,羁绊太深,放不下也正常。之前是我太急躁。但是小雅,陈雨璇如果在天有灵,不会希望看到你活得这么痛苦。” 陈雨璇。 这三个字像一盆冰水,将她浇醒,孙廷雅陡然惊觉,自己来到这里是因为什么。 她沉默片刻,忽地一笑,“你们都这么说,说她原谅了我,可我感觉到的不是这样。” 沈沣想说什么,孙廷雅却打断了他,“其实,你那天的话有道理,我现在的状态根本不适合开始一段认真的关系。之前是我一时糊涂,利用了你,想借着你走出来。但这对你不公平。我不想再伤害你一次。” 拳头攥紧,沈沣目光陡然锐利,“你以为你离开我,就没有伤害我?” 孙廷雅别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但这次分手,是你提的。” 。 没想到两人跑到了大理,居然还是闹得不欢而散。孙廷雅独自回到客栈,忍不住想沈沣现在去了哪里,是不是直接坐飞机回了北京。 安琪怀皓嘉时跟她说过,孕妇的情绪总是古怪而敏感,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犯病了。看到沈沣那一瞬,她心里是高兴的,可之后却发生了变化。她并不打算对他隐瞒这个孩子的存在,却也不想现在告诉他,她希望他离开,让她安静做完自己的事。 她觉得自己像是处在了一个十字路口,大雾漫漫、四野迷茫,究竟往哪个方向转,一点主意也没有。 一夜混乱。 第二天一大早,她到了楼下,老板娘和杨杰正在吃饭,看到她就招呼她过去。老板娘总喜欢邀请喜欢的客人一起吃饭,也不用付钱,就图个开心。她见孙廷雅脸色不好,关切问:“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让杨杰带你去医院,别耽搁了。” 孙廷雅说没事,老板娘于是硬拉着她坐下,塞给她双筷子,“不嫌弃的话,跟我们一起吃吧。” 盛情难却,加上孙廷雅确实不知道去哪儿,就坐下了。老板娘用公筷给她夹菜,笑着问:“孙小姐一个人来大理玩,怎么没跟朋友一起?男朋友呢?” 孙廷雅一愣,笑着说:“我没有男朋友。” 杨杰抬眸看过来,老板娘不信,“你这么漂亮,怎么会没有男朋友?” “真的没有。” 老板娘想想也是,如果有男友,也不会孤零零跑到这种地方了。正说着,又有人从楼梯上下来,孙廷雅随意一瞥,看清男人的脸顿时愣住。 沈沣神情自然,走过来含笑问:“很丰盛啊,能一起吃吗?” 老板娘偏头一笑,竟流露出几分风情,“沈先生想的话,当然可以。” 沈沣于是坐下来,正好在孙廷雅旁边。老板娘介绍:“这位是刚住进来的房客,姓沈,就住在您旁边。沈先生,这位是您隔壁的孙小姐。啊,你们俩都是北京过来的,兴许还能结个伴呢!” 孙廷雅握着筷子,没有搭话。 老板娘厨艺不错,做的是地道的云南菜,味道不输给专门的餐馆。孙廷雅一直专心吃饭,杨杰也没怎么说话,反倒是老板娘和沈沣聊得不错。后来问到沈沣的游玩计划,老板娘忽然想起来,问:“孙小姐,您待会儿不是要去洱海吗?和沈先生一起怎么样?” “谢谢,但我想自己去。”孙廷雅淡淡说。 老板娘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单身女人出门在外是得多留个心眼,她不想和沈先生结伴也正常。她放弃游说,沈沣却开口了,“你不是生病了吗?我陪你一起,免得路上再不舒服,连个递水的人都没有。” 孙廷雅:“我没有生病。” 沈沣并不反驳,神情自若。老板娘却看出不对,“你们……认识啊?” “认识。”沈沣说。 老板娘眼珠子一转,明白过来。瞧这模样,多半是闹矛盾的小情侣,女方跑出来散心,男方来追人了。 她佯装生气,“孙小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刚才还骗我说没有男朋友。” “她确实没有男朋友。”沈沣微微一笑。 老板娘不解,沈沣云淡风轻道:“我是她丈夫,这次是特意过来接她回家的。” 。 结果他们还是一起去了洱海。 杨杰开车送他们到码头,一路上三个人都没讲话,车内呈现一种诡异的安静。下车后,杨杰看着她欲言又止,孙廷雅微微一笑,“谢谢你了,快点回家吧。” 杨杰说:“如果晕船的话,记得问他们要药。” 孙廷雅点头,沈沣笑着说:“别担心,我会照顾好我太太的。” 眼看杨杰开着车绝尘而去,孙廷雅说:“你没事儿吧?” 沈沣平静说:“心疼你的追求者了?我是为了孩子好,何必把目光盯在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上。” “不是这个。”孙廷雅转头,“我是问你,为什么还不走?” 沈沣顿了顿,盯着她道:“就像我跟老板娘说的,我是来大理找你,除非跟你一起,否则我不会走。” 孙廷雅又觉得想吐,皱起了眉头。沈沣察觉了,抓住她胳膊问:“你到底怎么回事,心脏病犯了吗?还是水土不服?不行,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明天再来坐船……” 她觉得慌张,几乎有种做贼心虚,猛地挣开他,“你不要管我!” 沈沣被推得后退半步。孙廷雅喘着气,努力平复情绪,“你让我放过你,我放过了。所以现在,你不要跟着我,让我安静一会儿,好吗?” 说完,她不看沈沣的脸色,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码头边停了三艘豪华游船,第一艘已经快开了,正是孙廷雅要乘坐的“洱海一号”。船身庞大,一共有四层,上面站满了游客。人声鼎沸,大家都在拍照欢笑,孙廷雅忽然有个错觉,仿佛这是一出战争片的末尾。兵荒马乱,人人都想坐船离开,他们也不过是这苍茫世界的渺小存在。 她不知道沈沣有没有上来,一个人坐在甲板上,头倚靠着栏杆,望着远方发呆。她其实不想这么对他,但今天的自己似乎不受控制,说的话、做的事,都凭一口气驱使。 游船滑入水中,前方视野逐渐开阔,阳光照耀着洱海湖,波光粼粼、如幻如梦。 风吹在脸上很舒服,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睡了过去。 孙廷雅做了个梦。 之所以清楚地知道是在做梦,因为她又回到了大学。安静的图书馆里,同学们都在认真地看书,一张张脸都还青葱水嫩,她却透过窗户倒影看到自己,是29岁的成年女人模样。 她觉得茫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书架间却忽然出现一个人。 女孩穿着蓝色连衣裙,长发如瀑,她捏着本书,遥遥朝她做了个手势。 时间好像放慢了,天地万物都变得无声,孙廷雅睁大了眼睛,近乎贪婪地望着她。不敢眨眼,不敢错过一秒,生怕下一瞬她就会消失,这来之不易的相见机会就失去。 这是隔了这么多年,陈雨璇第一次出现在她的梦中。 似乎见她站着不动,陈雨璇又做了一遍手势。她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一幕那么熟悉,很多年前,两人在图书馆备战期末考时就是这样。她记得,当时为了交谈不吵到别人,她们还编了一套手势,用得不亦乐乎。 她现在的动作,意思是…… 下一瞬,这个画面就消失,她又回到了游船上。拥挤的人群都消失了,偌大的游船只剩下她一个,孤零零站在甲板上。举目四望,只有浩淼的水波和更远处一线青黛。 她觉得慌了,在甲板上走了几步,四下寻觅。一阵风吹来,迷住了眼睛,当她再睁开时,看到了一个人。 依然是蓝色连衣裙,乌黑长发,安静站在她面前。她看上去很年轻,眉目如画、眼眸如星,依然是当年模样。 她叫她:“小雅。” 孙廷雅眼眶一热,几乎瞬间涌出泪来。 她有很多话想说。她的歉意,她的愧悔,她想告诉她,如果重来一次,她宁愿死的人是自己。可嗓子仿佛被堵住了,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徒劳地望着她。许久许久,终于哑声道:“对不起……” 陈雨璇微微一笑,像是在嘲笑她犯傻。其实她比孙廷雅要小,但两人相处时,她总是更成熟理智的那个,就连最后,也像姐姐一样保护着她。 她往后退,一步步远离她。孙廷雅心头一慌,想要追上去,脚步却无法移动。她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心头一阵慌乱,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依然坐在甲板上,不远处是轻声谈笑的游客,这里是烟火人间,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场梦。 孙廷雅呆了许久,忽然拿出手机,颤抖着按下号码。那是很多年前的手机号,她不过是抱着万分之一的期盼,没想到居然接通了。那边沉默了许久,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廷雅?” 她的声音如同梦游,“我刚才,梦到雨璇了。” 陈少峰似乎愣了愣,“你在哪里?” “我在大理,洱海湖上。”孙廷雅说,“过了这么多年,我终于梦到她了……你告诉我,她到底葬在哪里?我想见她,我一定要见她……” 陈少峰沉默片刻,轻声说:“你不是已经见到她了吗?” 孙廷雅怔住。陈少峰说:“很早以前她就跟我约好,将来有一天离开,不要埋到哪里,要随风散去……她的骨灰我交给专门的人去洒了,不过我舍不得,又留了一小捧,回家时洒在了湖里……她从小就喜欢这片湖,以后住在里面,会开心的。” 孙廷雅攥紧手机,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发抖,“你说,她在这里……” “对。她在这里。” 孙廷雅慢慢弯下腰,脱力般跪坐在地上。烟波浩渺、水天一线,这是雨璇的埋骨之地,而就是在这片湖上,她终于和她在梦中重逢。 陈少峰说:“廷雅,放下吧。她原谅你了,放下吧。” 孙廷雅闭上了眼睛。她以为自己会哭,但竟然没有。 良久,她说:“如果我放下,你也放下吧。阿峰,我们这辈子没有缘分,但我希望你过得幸福。无论是和谁一起,我希望你幸福。” “我知道。我会的。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开始新的生活。这是我们的约定,好吗?” 耳畔是陈少峰的声音,微风吹拂着她的面颊长发,像是轻柔的拥抱,来自遥远的前世。 她弯起唇角,轻轻笑了。 多年后,她终于来到家家有水、户户有花的大理。这一次,曾经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在她身边。 有人坐到了旁边,没有出声。她回头一看,沈沣望着远方湖面,侧颜沉默平静。 原来他还是上船了,哪怕被她用尖刻的言语针对,哪怕她的态度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因为担心她,所以还是跟了上来。 她忽然说:“那天在你办公室,你说的话伤到我了。” 沈沣看过来,孙廷雅口吻平淡,却又有深刻的感情隐藏其中,“我去找你,是有很重要的事想说。但你说的话,伤到我了。” 他沉默半晌,“我知道,对不起。” 她凝视他半晌,恬淡一笑,“没关系,我原谅你。” 孙廷雅握住他的手,这动作让沈沣表情微变,像是没料到她这么主动。孙廷雅神情里有怅然,“刚才我睡着了,做了个梦。我梦到了雨璇。她看起来和过去没什么变化,我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嫉妒。她永远停留在23岁的好年华,我却渐渐老了。” 沈沣不语,她继续说:“不过我后来又想,这大概就是活着的人要受的惩罚。等到我老得不成样子,就可以躺在床上,安心等待离开。到那个时候,我又可以和她见面,把过去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说个清楚。但在此之前,我必须连她的那份一起,努力地活着。” 沈沣反握住她的手,认真道:“你能够这么想,雨璇一定很高兴。” 两人对视,她忽地一笑,“你不问问,那天我想告诉你的是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