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节
“银子。”杨瓒勾起嘴角,笑弯眉眼。 “银子?”朱厚照面现讶色。 “正是。” 历史上,这项优势并不明显。现下,某蝴蝶震动翅膀,三扇两扇,豹房成了银坊,官军干起走私,宦官奉旨贪污,银子堆满承运库,自当利用起来。 朱厚照起了兴趣,杨瓒梳清条理,继续给天子脚下松土。 有钱,可以打造火器刀兵。 有钱,可以大批募军,充斥边防。 有钱,可以收买草原部落,给小王子背后捅刀。 有钱,连小王子的心腹都能为己所用。 “汉时,白登之围即由钱而解。” 钱不是万能,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行。 “鞑靼连年扰边,因由之一,即是无钱无粮。” 利用强大的经济优势,对鞑靼展开封锁,必要时,甚至可以联络瓦剌。后者会不会趁势崛起,和明朝为敌,完全不是问题。 有土木堡在前,朝廷对瓦剌的防备不会有半点松懈。 高举“雪耻”大旗,翻脸无情,推平瓦剌,照样占据大义。 混官场,脸皮要厚。做皇帝,脸皮更要厚。 论起来,朱厚照奉为偶像的明太宗,堪称个中翘楚,很值得学习。 在京城,多少双眼睛盯着,杨瓒未必敢畅所欲言。出城在外,便少几分估计。 一个侃侃而谈,片刻不歇,一个听得认真,双目炯炯有神。 可以想见,被这般松土,朱厚照会歪成什么样。想长直回去,已是传说中的神话,百分百不再可能。 第一百二十五章 顾鼎 雪地中,一队骑兵飞驰而过。 马上骑士身材不高,却是虎背熊腰,臂粗颈厚。除为首之人,余下皆未着甲胄,都是一身左衽皮袍,腰束皮带,背负强弓,腰佩一柄弯刀。 马蹄翻飞,溅起片片碎雪。 马背之上,箭袋酒囊随震动上下颠簸。箭矢相撞,发出嘡啷声响。 骑士骏马呼出团团白气,未等连成片,便被飞驰的马身撞碎,卷入朔风。 天未大亮,这队骑士即从草原出发。绕过白马关,寻到冯家堡破损的城垣,悄无声息,鬼祟潜入。 待堡中边军发现不对,敲锣示警,城垣处的守卫已被弓箭射穿脖子,倒卧雪中。 “敌袭!” “是鞑靼的游骑!” “快起来!” “点狼烟!” 弘治十六年秋,弘治十八年春,冯家堡两度被鞑靼骑兵攻破。守备此处的百户被问罪,降为总旗。兵卒死伤百余,附近里中,几乎家家带孝。本地边民,对鞑靼无不恨之入骨。 入冬之前,鞑靼扰边愈发频繁。 密云卫和潮河所接连上奏朝廷,请户部拨发钱粮,发民夫修筑边堡,重筑城墙,以防外敌侵扰。 奏疏递上,仿如石沉大海,一滴水花都没溅起来。 密云卫指挥不服,几次上请言辞愈发激烈。不知惹恼朝中哪位,休说拨发钱粮,干脆连三月的粮饷都被压下。 如此一来,修筑边堡之事被耽搁。破损的城墙,只能暂以断木和碎石填塞。这样的墙垣,自然不够牢固。无需动用重锤,只要骑兵挥刀砍几下,就能开出一条窄路。 鞑靼游骑的主要任务,是刺探明朝边境各镇虚实,为大军选定进攻点。 遇守军强横处,多会暂避锋芒,退回草原。寻到薄弱处,如冯家堡这般,压根不会客气,直接破开缺口,十几人就敢闯入劫掠。 “御敌!” “快御敌!” 堡内边军动作不慢,锣声敲响,立即登上高处,张弓搭箭,对准冲进墙垣的骑兵,射出三轮飞矢。 鞑靼骑兵不慌不忙,解下马背圆盾,护住致命处,双腿夹紧马腹,硬是冲向堡内。 躲开守军最后一轮箭雨,撕开步卒防卫,十余骑近堡一处村落。 久居边地,屡遭鞑靼劫掠,羔羊也会生出凶性。 鞑靼游骑来得飞快,多数村民来不及躲入堡内,借熟悉地形,掩藏起来。躲不开,便以铁耙和锄头抵挡,仗着人数,互相配合,也能脱身。 鞑靼骑兵挥舞弯刀,左冲右突,未在边军手中吃亏,却在村落前留下一具尸体。 “放火!” 死亡刺激了游骑,挥刀砍杀两名村人,五人抵挡边军,余下擦亮火石,点燃裹着油布的火箭,射向民居和粮仓。 “鞑子放火了!” 房屋起火,尚可以重建。实在来不及,也有堡内可以安身。粮仓被烧,一冬的粮食都要告急。 “快救火!” 来不及担水,也顾不得被游骑发现,数名边民冲出藏身处,用力扬起积雪,就想压灭火苗。 计划达成,鞑靼骑兵无意久留,纷纷调转马头,挥舞着弯刀,砍杀拦路边军,冲向来时关口。 “救火啊!” 冬日天寒,朔风极大。 风助火势,很快,村中陷入一片火海。 屋顶冲起黑烟,飘散的火星,借风势点燃堡中一座谷仓。 “快救火!” 谷仓火起,边军不得不分散兵力,前往救火。 箭雨变得稀疏,鞑靼游骑压力顿减,以最小的代价烧了冯家堡,从容退去。 鞑靼游骑有备而来,三日间,自密云后卫至龙门所,各边堡卫所接连燃起烽火。 狼烟升起,冲开灰蒙蒙的天空。 边卫指挥守备紧急下令,发边民贴户修造边墙。边军日夜不歇,分班值守隘口,谨防鞑靼游骑再度趁虚而入。 “凡坐视惜命,不退来敌者,军法处置!” 边镇文武齐动,各地镇守太监也没闲着,联合借东厂探子,向天子告状。 “陛下,六部那帮人不是东西!卡着军饷不给,放着边墙不修,各个吃得脑满肠肥,富得流油,奴婢这里缺衣少食,边军缺少的粮食,砸锅卖铁也填补不上啊!” “陛下,鞑靼骑兵破坏城垣,烧毁粮草。朝廷再不发饷,蓟州的边军就要断顿了!” 论理,非是几位公公的觉悟有多高,实是关系身家性命,必须“高尚”一回,坚定站在边镇文武身边。 镇守太监,尤其各边镇镇守,除搜刮钱财,监视地方官员,密查藩王,遇敌人来袭,必要同边军一同抗击,绝不能置身事外。 前番,宣府遇鞑靼进犯,镇守太监刘清责无旁贷,和御史一并登上城头,擂鼓助威。 如果被鞑靼攻破,百姓遭受劫掠,当地文武不得好,镇守一样要被问罪。朝廷不能处置,东厂和锦衣卫绝不会手软。 当下,鞑靼骑兵明显有南侵意图。 游骑只是试探,摸一摸根底。 从密云到龙门,发现十余股骑兵,鞑靼主力将出现在何处,目前尚难确定。为防万一,必须向朝廷请示,要钱要粮要人。 要来自然好。要不来,粮饷被六部卡主,待鞑靼南下,哪怕是最坏的结果,也有借口开脱。 “不是边境文武未尽力,实是鞑靼太凶恶,朝中文武拖后腿!” 东厂番役没有耽搁,收好几位镇守的奏请,日夜兼程,赶往神京。 彼时,鞑靼游骑扰边的情况愈发严重。密云卫,开平卫,龙门卫,万全右卫接连告急。 边军发现,鞑靼游骑的行动很是奇怪,抢劫极少,唯一的目的就是放火烧粮毁屋。有卫所兵力不支,甚至被烧毁两座地堡,死伤四十余人。 “情况不对!” 龙门卫指挥最先察觉异状。 鞑靼游骑来去如风,却每次都能找准目标,极少出错。想做到这个地步,必事先了解过卫所情况。 九成可能,有人为其通风报信! 想到这里,龙门卫指挥脸颊绷紧,愤气填膺。 “来人!” “属下在!” “请马镇抚使,言本官有事商议。” “遵令!” 卫卒退出军帐,想起指挥难看的脸色,背后涌起一阵凉意。 请锦衣卫镇抚使议事,难不成卫所里有奸细?否则,指挥使为何会主动找上锦衣卫? 边卫告急时,偷跑出京的皇帝,终于在通州被金吾卫追上。 看着跪地行礼的顾鼎,朱厚照皱眉,张了张嘴,憋了半晌,最终道出四个字:“朕不回去!” 顾鼎抬起头,英俊的面容,同顾卿有六分相似,只多出几分阳刚,更显得开朗。 “陛下,臣来之前,李阁老有言,嘱臣禀奏陛下,今入腊月,陛下执意往北,两月难返,恐错过年节祭祀。” 陛下将《孝经》熟记于胸,每遇讲习,都言之有物,滔滔不绝,得群臣赞誉。今遭偷跑出京,旁的不提,竟是连祭祀祖宗也要抛到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