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节
“此事牵扯太广,本官需慎重考虑。” “也好。” 谢紘很干脆,出乎预料的干脆。 “三日之后,我会再次上门拜访。届时,希望戴给谏能给在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戴铣未斥其张狂,也没就势点头。唤家人送客,攥着两块绢布,独坐正厅良久。 华灯初上,家人来请用膳,才骤然回神。 “老爷,孺人遣小的来,请老爷往正房用膳。” “不用了。”戴铣满心焦躁,哪有心思吃饭,“我去书房,非有要事,莫要打扰。” “是。” 家人退出正厅,戴铣从侧门离开。 穿过廊下,夜风拂面,心情微定,脚步也慢了下来。 弹劾杨瓒,是因其行事特例,挑战整个文官集团规则,损害大家利益。且其教唆天子,效仿太宗皇帝好武,重用厂卫,不听直言,同先帝行事截然不同。 这样人,如何能留在天子身边! 几次上言,戴铣自认行之无愧。 但是,谢紘威胁之事,关系江浙乃至福建海防。 一旦将无罪之人下狱,任由贪官污吏掌权,放纵盗匪宵小猖狂,祸害沿海百姓,他便是罪人,必为万世唾骂。纵是以死谢罪,也无颜去见祖宗。 思及此,戴铣用力握拳。 “吾平生志愿,辅佐天子,中兴社稷,进贤黜佞,除君侧之恶,以正朝纲。此等事如何能做!” 下定决心,戴铣再次加快脚步,进到书房,铺纸磨墨,悬腕提笔,瞬息书就三封书信,并抄录好名单,连夜遣人出府,一封递送到南京都察院,另外两封,分别送往余姚和神京。 老师交代的事,怕是做不到了。 翌日,戴铣并向南京吏部递了条子,请假三日。 其后,交代妻子携子女至娘家暂避,如他遇到不测,便携子返乡,投奔族中。 “老爷,这究竟是为何?” “莫要多问。” 戴铣写好秘信,交长子贴身收藏。 “朗朗乾坤,自有公道大明。你且牢记,宁玉碎勿瓦全,抱朴含真,持正立身。” “儿谨遵父亲教诲。” “好,随你母亲去吧。” 戴铣直起身,肃正神情,目送妻子登车,独自留在家中,等谢紘再次上门。 对方既言能随意出入南京,六部乃至应天府必有内应。 信送入都察院,戴铣冒了相当大的风险。 他已下定决心,必不同盗匪同流合污。逼迫过甚,甘愿一死,以全清名,上达天听。 彼时,顾卿在扬州镇守太监府养伤,东厂番子进入江浙,持朝廷官文往府衙极涉事卫所抓人。 黜官还乡的刘玉,拜会过族中,携妻儿移居象山。 刘氏亲族有男丁在钱仓所和昌国卫戍守,刘玉借此关系,几番走动,结交钱仓所一名文书,两名总旗。 几次饮酒,暗中记录下曾出现在近海的船只,做成簿册,只等朝廷派下钦差御史。 南直隶、江浙、福建,均暗潮汹涌。 正德元年,正月己卯,纳吉问名隔日,杨瓒具朝服,充大婚副使,同正使捧答名表至奉天门外,授司礼监提督掌印奏禀御前。 行礼之后,中官捧出制书。 “兹聘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夏长儒之女为皇后,命卿等持节,行纳吉纳徵告期礼。” 纳吉用玉帛,纳徵用谷圭、玄纁束帛等物。 全程由礼官同主婚者引导,正副使只需依规矩行事,宣读制书即可。 饶是如此,一套程序走下来,杨瓒仍是两眼蚊香圈,累得眼前发黑,压根不知道礼乐奏了几个音,屁鼓响了几声,更不记得礼官都说了些什么。 本以为纳吉问名之后,自己就能解脱,哪承想,还要足足忙上两日! 当日回府,朝服都来不及脱,倒在榻上,沾枕既睡。 隔日早早起身,打着哈欠,挂着两个黑眼圈,入奉天殿行拜礼。其后出奉天门,徒步行出大明门,迎凤驾入宫。 大婚时,皇后入宫乘坐的彩舆,需由正副使护送。卤簿伞盖等物,则由中官女官能撑起。 奉天门外,礼官设案,正使宣读制书。 锦衣卫开道,中官先行,后为女官,中为彩舆。 杨瓒打起精神,跟紧正使。 幸亏有礼乐中夹杂着鼓声,否则,他站着都能睡过去。 大明门外,夏福安坐宫车之上,霞帔红裙,凤冠镶嵌珍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皇后换舆时,杨瓒同他人一样,垂首敛眸,肃然静立。 香风拂过,裙角凤纹似流动的水波。 女官内官齐齐下拜,彩舆调转方向,行往奉天门。 虽只看了一眼,杨瓒仍能确定,皇后没有戴盖头,连象征性的红纱都没有。 队伍行入奉天门,主婚者及内赞接替正副使,杨瓒总算能松一口气。 接下来的仪式,将在奉天殿和华盖殿中举行。他只需和同僚一起朝拜,用不着继续出列,惹来红眼。 “奉制册后,奉册宝行奉迎礼!” 礼官立在殿前,伴着礼乐,宣读制书。 杨瓒退回左班队列,随众人下拜,行四拜礼。 虽然膝盖有点疼,好歹四拜即可,换成亲王宗室,恭贺大礼,次数需翻一倍,八拜!大婚之后,帝后首次拜见两宫,同样要行八拜礼。 初闻此事,杨瓒实在不敢相信。 礼官看着他的表情,很不可思议。仿佛在说:杨侍读被授大婚副使,竟然如此孤陋寡闻? 被鄙视几次,杨瓒学聪敏了,凡事跟着别人做,即使不明白,也不会当场发问。反正天子大婚仅此一次,是否记住章程,关碍不大。 以后再有大礼,自有礼部官员顶上。他一个翰林院侍读,用不着多操心。 彩舆直行到内殿,皇后跪宣册受宝,更服登舆,随天子诣奉先殿,行谒礼。 归来入乾清宫正殿,内侍女官请帝后更服,再入内殿。 执事者举馔案,奉金爵两卺。 “请陛下、娘娘合卺。” 两盏金爵,帝后分别拿起。 一饮之后,内赞唱贺词,词毕再饮。 三酌三饮,方才礼毕。 内赞再唱贺词,龙凤红烛灼目。 朱厚照一身皮弁,端正坐于位上,夏福俏脸微红,直至内赞执事退出,仍是动也不动。 张永谷大用几人均身着蟒袍,得朱厚照示意,忙将伺候的宫人内侍全部遣走。其后,几人躬身行礼,齐声道:“请陛下娘娘安寝,奴婢告退。” 语毕,殿门合拢。 微风拂过,烛光轻动。 夏福脸色更红,朱厚照突然站起身,抻了抻胳膊,自袖中取出一只荷包,倒出两块豆糕,几口吞下肚。 想想,又倒出一块,递给夏福,道:“你也饿了吧,吃吧。” 夏福眼睛瞪圆,看看豆糕,再看看皇帝,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饿?” 咕噜声响起。 朱厚照笑了,拉起夏福的手,“吃吧,朕让御膳房做的,凉了也好吃。” “谢陛下。” 脸红成柿子,夏福低着头,小口小口咬着豆糕。 朱厚照看得有趣,干脆踢掉靴子,盘腿坐在榻上,拍拍对面。 “快来坐下,我这里还有。” 说着,又取出两个荷包。 女官被张永几个拦住,压根不知道内殿是个什么情形。 更不会晓得,新鲜出炉的大明帝后,对坐喜床,你一块我一块,开始分起豆糕。 分完豆糕,朱厚照又开始在喜床上寻找。 “陛下?” 三块豆糕下腹,夏福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你在找什么?” “栗子。” 翻过四角,两手空空,朱厚照难免失望。 “张伴伴告诉朕,民间成婚,喜床上都会撒坚果红豆。” 豆糕本为自己准备,分给夏福,自然没能吃饱。传人送膳,更不可能。即便再任性,朱厚照也清楚晓得,内殿门关上,不到明早不能打开,否则就是不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