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赵令也是无话可说,瞪了他一眼后就不再理会他。 殿里面顾烜端着一派皇子王爷的派头,先是给帝后两人问了安,眼睛瞥了一下从容淡然的沉洛衣,便将视线稳稳落在楚封身上,“楚大哥在边疆这些年,委实是辛苦了,这番归来,大抵再也不用前往边疆了罢。”一顿,声音里噙了丝笑,“耽搁这些年,楚大哥的婚事倒是落在我这个小的地后面了。” 楚封初见顾烜,着实是愣了一下,与以往差别太大,小时本就出众的眉目现在也已经长开了,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有几分陌生,如今再一细看,又找出几分熟悉的感觉来,尤其是对着他的时候,那股掩饰不住的不耐与讨厌之情,丝毫没变。 “三弟,不可无礼。”顾恒声音虽是沉冷,但却没有怒意,眼眸落在顾烜身上,示意他不可胡闹。 顾烜不忿,却也收敛了一下面部表情,不再让自己显得那般气势逼人,只是再看向沉洛衣时,眼里还是有掩不住的薄怒与质问,他非常生气她和楚封在这里见了面。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皇后故意把沉洛衣叫到这里来的。顾烜心里暗念一句,他这个皇嫂从以前就不待见他!这时候居然会做这种事情,偏他皇兄还那般宠她! “王爷所言极是。”楚封笑意温润,如沐春风,眼眸从顾烜身上转到顾恒身上,“微臣在边疆这些年,心念疆土安稳,无心其他,又怎能找到中意的姑娘。” “就是说嘛。”顾烜勾唇一笑,略有得意,看向顾恒,“皇兄,既然楚大哥如今归京了,这婚事万不可再耽误了。还望皇兄多多操劳一些才是。”眼眸里的揶揄之色险些遮掩不住,若不是顾忌着楚封在,他在顾恒面前岂会压制自己脾性。 “多谢王爷关切。”顾恒从容不迫的婉拒,“陛下本就政务繁忙,岂可再因这种小事劳神累心。” 顾烜眉心不着痕迹的一皱,眸色略沉,还欲再言,那头顾恒便低呵一声,“瑞王!” 顾烜一怔,心头微颤,知晓这下顾恒怕是真有了气。当下狠瞪了一眼笑容温润依旧的楚封一眼,带着万般不耐抿了唇,别开了脸,却正好撞上沉洛衣略带冷漠的眼神,心下愈发憋闷,甚至还有几分委屈。 他这么生气,是为了谁啊! “你也知楚封今日归京,本就劳累一路,此番入宫,你就是这般待人的!”顾恒本就低沉的声音如今更为严厉,眉目间尽是薄怒,“你瞧瞧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至今行事还是这般没大没小,没有丝毫长进!”颇是恨铁不成钢。 这样当着众人面下他脸面,顾烜几乎就要挺不住这种羞耻,尤其是在沉洛衣和楚封面前,委实是让他丢足了脸! “陛下。”越时雨瞥了一眼脸色极为难看的顾烜,伸手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袖,眼神提示他勿要让顾烜太过难堪。 “陛下,王爷也是一番心意,瞧着楚世子在边疆这些年耽搁了婚事,心中着急,想着尽一份薄力。还望陛下看在王爷这一番好意下,勿要责怪王爷了。”一直暗中观戏的沉洛衣这才不疾不徐的开口,声音轻而缓,格外好听。就如同一汪清泉似得透到了顾烜心里,让他惊愕的同时又异常甘甜。 顾烜怔怔的看着她,怎么也不会料到,她居然帮他说话了? 身为当事人的楚封此时并未说话,一是不合适,二是他不想。视线轻缓缓的从沉洛衣身上略过,他心情渐有沉重。几年未见,她愈发姿色动人,岂是顾烜能相配的上的。想到她此前遭受到的待遇,楚封眸色有些显冷,却又极快的消失在了他眼底的暖色中。 “陛下,弟妹所言极是,你就别气了。”越时雨一边帮衬着。 殿里气氛有些沉寂,顾恒倒也不是真想在众人面前落他脸面,只是顾烜确实愈发不懂事,明明也是不小了,行事却还和个孩子似得。 楚封见那人有些痴愣的凝着沉洛衣看,方想开口打破沉寂,就只闻从里头传来一声婴孩的嘹亮哭声,登时怔住,把刚想出口的话搁在了嘴边。 “鸾鸾这是怎么了。”越时雨蹙眉,“本宫进去看看孩子先。”她明妍的脸上出现一丝焦急,说过这句话就转身疾步离去。 小公主这么一哭,别提是越时雨一脸紧张了,就连顾恒的心也跟着一起去了内殿。 “说起来,不管是陛下大婚得子,还是瑞王与王妃大婚,微臣都没能献上一份贺礼。此次归京,微臣特从边疆得了几样东西,虽不是什么珍宝,也还望陛下、王爷王妃勿要嫌弃。”他一顿,面上笑意越发清润,“待到明日,微臣便为陛下与王爷王妃奉上。” “既然如此,那朕便期待着明日能得到什么贺礼了。”顾恒脸上有了微薄笑意,里头孩子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却也挠的他百般急躁。 “楚大哥真是客气了。”顾烜言道,神色略有缓和,视线从沉洛衣身上收回来,心下有几分不明所以的躁动,“那我与王妃也在府中候着了。” 沉洛衣身为女眷,本就不该开口,故而这时也只是站于一侧。只见那少年朝她招了手,脸上带着几分别扭的神色,语气却是温和,“你也在宫里待了挺长时间了,该回去了吧。” 她微愣,看了他一眼,便举步朝他走了过去。顾烜见状,神色莫名一松,那头顾恒也开口了,“你还未回来时,皇后就一直念叨你若来了,让朕带过来见她,也顺便让你看看朕的女儿。” “这怕是不妥,本来随着陛下进来这凤仪宫,便已是不妥了。”楚封平平淡淡的回了句。 他的手微微用力,捏了捏她的手,然后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皇兄,楚大哥,我们先走一步了。”继而不等回复,就拉着沉洛衣径直离开。 还是这般小孩子气,沉洛衣不禁心中一叹。已经随着他出了大门。 楚封倒是一点不在意也不奇怪顾烜这种所作所为,与以往相比,半点没差。只是他的视线在沉洛衣身上停留了一瞬才不经意一般的收回,那其中的眷恋与深意,岂是顾恒不懂的? ☆、显露 一路上,顾烜都板着张脸,将满心的不高兴写在脸上。沉洛衣安静坐在一侧,既不看他也不说话。 马车一路顺通,车内气氛一路沉寂压抑。待到回到王府门前,沉洛衣正准备起身下去时,坐在里头的那位首先破了功,“等等。”他唤住她,满脸别扭,“你知不知道楚封今天回来。” 沉洛衣侧头看她,平平静静,“王爷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顾烜皱眉,啧了一声,“预定的归期根本不是这天!” “那臣妾必然也是不知道的。”她理所当然的回道。 顾烜微怔,莫名松了口气,她就已经再开口,“王爷,臣妾先下去了。”说罢,不待他回应,她既已然扶着外头舒樱的手走下了脚踏。 “王妃,咱们来的挺巧的,夫人那边给您送来了东西。”舒樱一壁说一壁扶下了王妃。 沉洛衣闻声朝那处看去,正巧看见沉府的人从府里出来,朝自己这边走过来。来送东西的是沉夫人身边的得力嬷嬷,沉洛衣瞧见后忙几步上前,制住了她的动作,“许姑姑不必多礼,可是我娘亲差你给我送东西来了。” 许姑姑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好生打量了一下沉洛衣,“夫人差老身给姑娘送了些补品吃食来,还有三姑娘给你绣的手帕。”拍着她的手,眼睛瞥见了从马车窗口探出头来的小王爷,心下就有些怨气,“都不过是些小玩意,夫人也是想姑娘想的紧。可惜啊,就是这身子……”叹了一声。 从车上下来的顾烜听见这话,不免的心头一阵发虚,沉夫人如今这身子的病,是他气下的。“夫人身子如今怎么样了,还是不见好吗。”他问了一句,颇觉没脸。 许姑姑对他见了一礼,低眼回,“也好了不少了,只是因为思虑姑娘,经常反反复复的,这些日子了,却也不见好利索。” 这样一听,顾烜更加心虚。沉夫人是个极为温柔的妇人,待他也是好极,但是身子一向柔弱,据说是生了沉洛衣四弟之后落下的病根。彼时在回门宴时,他落了沉洛衣的脸面,紧接着沉夫人第二日传出了身体不适,沉洛衣欲要回去探望,还被他用一句“不合规矩”给堵了回去,那时的她虽然毫无情绪,冷淡依旧,却也是从眼底里透出了遮不住的愤慨。 事关自己母亲,再冷血的人,都会有波动吧。 顾烜到底也不是一个狠心忘义的人,虽说当时没让她出门探望,也派了人去问了病情,回去复述给了沉洛衣听。在当时,他为自己的这个举动得意极了,他认为他这是对她的施舍,他应对她感恩戴德的。而如今,他却为自己当时那个举动感到无地自容。 “洛……王妃,我们改日回去看看夫人去吧。”他声音略是沉低,带着几分暗哑。看了一眼沉洛衣后就匆忙看向许姑姑,维持住面部镇静,“许姑姑,你回去给他们说一声,改日,本王带着王妃前去探望他们二老。” 许姑姑活了大半辈子,也是看着顾烜长大的,此时见他一番言行,确是不见虚意,也有几分回到了几年前的样子。做错了事情,紧紧张张的认错,却又板着一张脸,装着自己没事。 “要是老爷夫人知道你们要回去,必会十分开心的。”许姑姑回着,心中暗道了句“怎么开心的起来。”见着小姐是开心,见着他这个姑爷,只会生一肚子气! 听到这话,顾烜也没见轻松,反倒愈发紧张起来。他这幅模样,看的沉洛衣直想发笑。 “许姑姑,你先回去吧。我与王爷改日过去。”沉洛衣对着许姑姑莞尔一笑,目送她上了离开瑞王府的马车。 顾烜见人走了,堪堪松了口气,转头就见沉洛衣笑的一脸暖色,只见她勾唇,轻声轻语,“王爷,回府吧。” 他倏然心肝一颤,似乎从她眼中看到了流转出的彩虹,美到他无法言喻。 这一刻,顾烜毫无疑问是极其兴奋的。 在宫中因楚封之事惹下的愤怒与难堪,此时此刻也已不复存在。 一直到那两人进了府门,藏身在不远处街口拐角的杨亿瑶才缓步走了出来,眉目间蕴含沉意,微微抿着唇角,看似在因方才一幕暗自揪心,实际上…… “亿瑶妹妹,你听我一句劝总是好的。”叶明珠从一旁闪出来,几步走到她身边。“我瞧着那小王爷对他王妃是有情谊的,岂会白白如了你愿。” 杨亿瑶柳眉皱起,缓缓摇头,目光从越过王府看向了更远的地方,“明珠姐姐,我也就只有这一步棋了。” 顺着杨亿瑶的视线,叶明珠一路寻去,末了不免叹了一声,又劝了一句,“亿瑶,你是个好的,姐姐真不希望看着你做错事。” 然她并不言语,似乎并未听到。 顾烜回府之后,就有人来回禀他今日一早杨亿瑶出了府,似乎是她那边的人在京中办完了事准备回去了,杨亿瑶出门去送了。 顾烜闻言也只是点头表示知晓了而已,并未多思其他。他几步追上前面那人的步伐,与她并肩走着,问:“我们什么时候去你家?” 沉洛衣脚步稍微一顿,继而回到:“等到你有时间的时候吧。” “我都有时间的。”他匆忙回了一句。 她停下步子,他也急忙收住脚,抬眼看她,就见她眉目淡淡,早就无了之前的温暖笑意,他不免就有些失望,脸上也稍稍表露出了一些内里心绪,被她看得明白。 “那就请王爷安排吧。”她丢下这句话,便抬脚朝前走去。 顾烜愣在原地,瞧着她一路走远,最后消失在拐角处,神色有几分黯然。他也是懂得,关于这事,沉洛衣心里必然是有气的。 自己站在了错处,又怎么能怪她这幅态度。或许说,她能现在这样对自己,都是好的。 少年心情略有低落的依靠在身侧的廊柱上,眼睛还瞥着方才她消失的那个拐角处,此时的他倒是不念着因楚封带来的不快了,因为眼前要面对的事情,比楚封还让他棘手。 回到自己屋里的沉洛衣第一眼就瞧见了摆在桌上的那些东西,几步走过去,掀开食盒盖子,见里面放了一盘的桃花糕,不由得弯了唇角,面部表情暖和了许多。 再看这盘子一旁放着的丝帕,便晓得这便是她小妹绣的了,拿起展开,只见帕上一枝开得明艳的杏花跃于眼前,眼中笑意便更多。 除了吃食外,还有一些贴身小衣放在一个包袱里,看针脚,是出自沉夫人身边的两个得力丫鬟之手。她一壁想着一壁慢慢翻着,突然在最下面一层看见了一封信笺……不免得蹙了眉头,如果是娘亲给她的信笺,何必夹在这些衣物里面。 她面不改色的将衣服放好,吩咐两个侍女先出去,这才有些好奇的将那封信笺取出来。 皱着眉心将信翻到正面时,沉洛衣不禁睁大了眼睛,眉心蹙的更深。 被她拿在手里的这封信笺,不是沉家人给她的,而是楚封! 为什么楚封的书信会藏在这种地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沉洛衣觉得自己脑子很乱,手已经取出了里面的纸张,展开了来。 是楚封的字,千真万确。 沉洛衣心跳得有些快,眼睛落到纸上那一个个字的时候,似乎都可以想象的出她父母亲的神情,以及楚封将这信交到他们手上时,他们是何心情。 她的手有些颤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依旧不能缓解心中的浮躁。 手中的这封信,是楚封写给她,也是写给她爹娘的。就算他远在边疆,对京中的事情也不可能尽数不知晓,更何况这人,可是在以前就对自己有意。 她有些恍惚的坐在了床上,倒出了信封里的一张便条。 上面仅有的两个苍劲有力的楷书几乎让她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和离。 没错,是和离! 沉尚书沉柯亲笔的两个字——和离! 沉洛衣感到心跳的非常快,又非常乱,将手压在心口,一声声的似乎再叫嚣着什么,好似有什么东西欲要从里面呼啸而出。 和离,她是想过,但是,他会同意?而且,这可是先帝亲自指的婚,岂是说和离就能和离的? 对于现在她而言,待在这里,无非就是一个王妃的头衔,而如果可以和离,她有楚封这个更好的人选。 楚封本就长的英俊,且性子又好,在边疆不是没有姑娘投怀送抱,京中也有一些家中有适龄千金的官员也考虑过他,只是因为他在边疆,也不想家里姑娘嫁到那地方去。但他若归京,必会得皇帝重用,此等青年才俊,想嫁他的姑娘可以排到京城门口去。 而让沉洛衣没有想到的是,楚封居然会一直喜欢她到现在。她认为,楚封对她的感情,应该早就随着时间流逝了。想起他写给自己的那些信,她无不感慨的叹了口气。 今日殿中一见,他眼中那包含了千言万语一般的感情,究竟是何意,她懂了。 静坐半晌,她才稍微将心绪平静下来,将手里捏着的纸张折好搁回信封,抬眼环顾屋里一周,不知该把信封放在那里,好似不顾搁在什么地方都不安全。她闭眼叹了口气,微微弯下腰,将信封搁到了床头的隐蔽小柜里,想着以后找个地方将这东西放好。 ☆、第2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