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皮文学网 - 科幻悬疑 - 民国旧影在线阅读 - 第15节

第15节

    自从曼璐离开后,曼帧每一次回想这些年大姐为家里的付出,再想想自家人对大姐的所作所为,都觉得脸红,羞愧的不能自已。她从来没有这么深入的思考过,越是想的多,越知道大姐离开后是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其实这也能理解,换个位置,如果她处在曼璐的那个身份上,或许她根本忍不了这么久,早早就离开顾家了。可惜,一家人,除了自己这个清醒的,似乎还都沉浸在幻梦中,幻想着大姐有一天能回来,继续担起养家重任,从而家里恢复以前的好日子。

    曼帧嘴角嘲弄的看着顾太太,回房去了,有和在这里和母亲废话的功夫,还不如回房休息一下,养养精神,免得下午上工的时候精神不济被主家训斥,或许再翻一下中学课本,做些准备,晚上给人补习能讲的更好。家里现在的情况,哪怕她已经作了三份工,再加上其他人赚的,才将将够用。现在工作不好找,竞争又那么大,哪一份工都损失不得!

    顾太太低头嘀咕半晌,见没人应和,抬头一看,人早就没影了。想到自己每每和家人说话,最后都出现这种情况,顾太太觉得她不被家人尊重,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也起身回屋了。只是她并没有因为曼帧的一席话而打消念头,反正在琢磨着通过什么法子来证明陆轻萍就是曼璐。让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曼璐在眼前却不能认,顾太太怎么甘心,现在这种每赚一分钱都要计算着花的日子,她实在是过够了!

    顾家顾太太的纠结,陆轻萍虽然没看到,但是她也能猜出大概来。对此,陆轻萍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已然想通,只要顾家没有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第一时间将她认作是曼璐,那么以后他们再也没有“错认”的机会。因为他们会发现陆轻萍和曼璐除了相貌相似之外,相同的地方很少,不同之处却很多,他们根本无法“冒认”。

    陆轻萍从屋里走出来,来到堂屋,见冷太太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出神,似乎在想着什么。她走过去,在冷太太的下首捡了张椅子坐下。“舅妈,你在想什么?”

    “你来的正好,我这正有事要和你商量。”冷太太回过神来,笑道:“原本家里只有韩妈一个,家里地方又不大,支应我们娘几个,没什么问题。现在家里一下子变这么大,而且又多了秋儿的舅舅,韩妈一个人,可能干不过来。我跟秋儿她舅舅商量着再添个人,秋儿他舅舅的意思干脆让韩妈的丈夫韩观久补上就行了。反正这些年,家里搬搬抬抬的脏活累活也没少找他,家里倒是的确缺这么一个人。人呢,又是知根知底的,是个忠厚的老实人。而且秋儿她舅舅也说,他毕竟是个大男人,有些事不好交给韩妈去做,还是来个男的更方便一点。我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你觉得怎么样?”

    这刚住进来,就享受上了,给自己弄了个听差。说韩妈是个女的,伺候起来不方便。住在外面,没人伺候,什么都得自己来的时候不也过来了!听说是宋世卿的主意,陆轻萍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不过冷太太口气,虽说是在和陆轻萍商量,但是实际上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反正韩观久的工钱冷太太是绝对不好意思找她要的,她又何必反对,因此笑道:“我也在想这个事,正准备和舅妈商量呢,谁承想被舅妈想到前面去了。不过除了添一个韩观久,我还想再添一个人,……”

    “还添一个?”冷太太赶忙道:“这倒不必,家里有两个人足够了。虽说搬了新家,地方大了,人也多了,但是不用添太多,只添一个,就韩妈和韩观久他们俩绝对忙得过来。”再添就是浪费了。

    陆轻萍笑笑,说道:“家里这边有两个人是够了,但是我店那边还缺个人,店里生意不错,珍珠一直不够用,只是因为原来的地方窄,韩妈一个人做不过来。现在搬过来了,厨房足够大,所以我打算再请一个人来家做珍珠。人虽是在这边做事,但是工钱算在店里,由店里出。”

    现在是民国,社会地位再也不按照旧社会的士农工商这样排列,但是出身书香,思想老派的冷太太还是耻于言利的,因此在陆轻萍开店之后,她从来没有过问店中的事务,哪怕是表示关心问一句都没有。相反,她对陆轻萍在圣玛利亚女中的教职则是非常重视。因此听陆轻萍说是店里要人,冷太太就不理会了,她点点头道:“哦,原来是这样,那你看着办吧。只是人选你这边定了没有?可别挑个奸猾的。”虽然是店里那边需要的人,但是上工是在家这边,所以冷太太对此表示很关切。

    “嗯,已经选好了,是帮我挑家具的梁木匠推荐的,是他的一位亲戚,人我也见过。这位梁嫂子原本在大户人家做事,是个懂规矩的,只是因为怀孕生产,所以才从原来的主家里辞了工,如今孩子也大了,准备重新找工作,这才被梁木匠介绍我这里来。我找人核查过,事情确实如此,因此就答应了下来。”陆轻萍笑着把人的来历交代清楚。

    冷太太听陆轻萍说是熟人介绍的,而且人又曾经在大户人家里做过,并不是犯了什么过错才从主家辞了出来,并且陆轻萍又曾经和是过,也放下心来,点头叹道:“这样就好,免得来了个刁钻的,弄得家里不宁。”

    既然事情定下来了,韩妈那里总是要说一声的,因此陆轻萍来到院中,喊道:“韩妈——”连喊了好几声,不见韩妈应答。陆轻萍来到厨房,见火炉上蒸着桂花糕,正在噗噗的往外冒着热气,韩妈人却不见了踪影。就在她纳闷的时候,韩妈拎着个篮子从外面回来,看到陆轻萍,忙道:“表姑娘,你怎么到厨房来了?有事吗?”

    “我刚才找你,没找见,就到厨房来看看。”陆轻萍打量着韩妈手里的篮子,看见里面装了一碟子发糕,一碟子黄金糕,一碟子如意卷,一碟子花生糖,笑问道:“韩妈这是去哪了?”

    韩妈进厨房,一面把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面说道:“这不搬新家了嘛,太太让我按照家里面的规矩,给左邻右舍送些东西,甜甜他们的嘴,以后好和和气气的相处。我准备了四样东西给我们家西面的邻居送去,结果我拿着东西过去,……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乱作一团,哪里还顾得上理会我,所以我在那耽误了一点时间。”当然东西也没送出去。

    “表姑娘,你说隔壁那家人也够奇怪的,听说只有母女两个人生活,过得挺困难的,常常拖欠房租,可是都这样了,竟然还有人喊她们夫人小姐,而且态度恭敬的不得了。按道理说,家里都这么贫困了,应该早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可是那位傅夫人竟然还能从屋里拿出一张怎么也得值好几百块的完整虎皮来,看来这人真的不可貌相。”韩妈一面忙着厨活,一面兴致勃勃的谈论着隔壁的八卦。

    当初因为收拾房子惊扰邻居的问题,韩妈跟着冷太太四处上门送礼,去过傅文佩家,对傅文佩房子结构知道的清清楚楚。不同于冷太太,韩妈来过新房子这边几次后,她丈夫韩观久又在这边监工,所以,还没搬进来之前,韩妈将左邻右舍的情况都打听的清清楚楚。傅文佩和依萍母女,在韩妈看来,她俩和冷家一样,都是没了丈夫的女人带着女儿过活,但是明显傅文佩没有冷太太手里有钱。因此韩妈并没怎么把傅家母女放在眼里,但是今天傅家发生的一切,似乎颠覆了她的认知。

    “什么人不可貌相?”在陆轻萍和韩妈说着话的时候,冷太太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来到厨房,正好听到韩妈后面的话,笑问道。

    韩妈将她刚才去傅家的遭遇讲述了一遍,又道:“我还听到他们喊隔壁家的和表姑娘差不多大的那位姑娘的名字,好像叫什么‘依萍’,和表姑娘的名字很相似,只差了中间一个字,而且不知道是哪里,表姑娘长得和那位姑娘有点像。这名字相似,相貌有点相像,说不定表姑娘,你和那位依萍小姐还是姐妹呢。”韩妈觉得似乎很好笑似的,笑着开着玩笑。

    一直默默听着韩妈讲述八卦的陆轻萍突然出声。“依萍确实是我的妹妹,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我比她大八个月。她的母亲是我父亲的第八个老婆。”这事陆轻萍一直没和冷家人说,她本来也没想瞒,何况,冷家搬过来住后,就算想瞒也瞒不住,但是陆轻萍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在正好,借着韩妈的玩笑,陆轻萍把这话说了出来。

    韩妈本是开个玩笑,没想到竟然说中事实,一下子愣住了,跟着赶紧想自己刚才说的话中有没有冒犯到傅家母女,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没说她们的坏话,不然岂不糟糕。

    冷太太也怔住了,迟疑了一下,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事?你打算怎么办?”以亲戚关系来说,傅文佩、依萍和陆轻萍的关系要比她和冷家的近多了,何况,陆振华还在上海呢。自从陆轻萍搬来和她们母女生活后,她就把这事给忘了,她也从来没问过。如今陆轻萍说起她的父亲,冷太太这才想起来,其实陆轻萍在上海,还是有亲人的,而且关系比她这头要近的多。

    “早前整修房子的时候,我过来看情况,就遇到了。只是那是一次不愉快的经历,所以我也就没提起。“陆轻萍轻描淡写的把她和傅文佩、依萍相遇的事情揭了过去。“至于打算?如果舅妈不嫌弃我,我就一直跟舅妈和表妹一起过活了。”

    陆轻萍见冷太太想要说话,她抢在前面说道:“舅妈,当初陆振华逃离东北,逃往上海,他选择丢下我和妈妈的时候,我就没爸爸了。不仅如此,在我母亲心里,她的丈夫也已经死了。”对陆振华陆轻萍连声“父亲”都不肯叫,直呼其名,更是把冷梅抬出来说事。

    “至于兄弟姊妹,如果是在东北吃苦受罪,和我一样被抛弃的那些人,我还考虑考虑,但是在上海的这几个,还是算了吧。我和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母亲,关系是由陆振华联系起来的,我连父亲都不认了,何况他们?以前没有他们,我过得不也很好;以后,我同样不需要他们。”陆轻萍干脆利落的表明态度。

    冷太太也不知道陆轻萍选择不认陆振华的结果是好还是坏,但是她想到傅文佩和依萍当年是跟着陆振华来上海的,现在母女两人却没和陆振华住在一起,而且住在自家隔壁。这里面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但是她清楚,当初能被陆振华带来上海的老婆子女,一定是在他心中地位颇高的,如今,竟然落到这个境地,何况陆轻萍这个在陆振华眼中可有可无的女儿呢?

    冷太太深深的看了陆轻萍一眼,说道:“这是你的家务事,轻萍,需要你自己拿主意,所以舅妈不会多管,我也不会多说,只要你明白你自己在做什么就好。”希望你以后不要因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冷太太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回屋。

    陆轻萍明白冷太太话里的意思,她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自然也不会有后悔的那一天。冷太太走了,陆轻萍将她找韩妈用意讲了出来。韩妈一听陆轻萍打算请一个人来专门作奶茶里的珍珠,心里不愿意,忙道:“表姑娘,何必再请人呢。就算我这边忙不过来,不是添了我家那口子吗?别看我家那口子是个大男人,但是灶下的这点事,他也干的过来。”

    韩妈给陆轻萍做奶茶里的珍珠可不是白做的,陆轻萍是按斤给的钱。虽然因为原来住处的锅灶小,做出的珍珠不够用,但是韩妈每月拿的工钱可不算少,足有她在冷家做的工钱三分之一。如今陆轻萍要的多,那么工钱也多,韩妈实在不想让人来从中分一杯羹。

    陆轻萍笑道:“话是这么说,但是舅妈雇你和韩观久是收拾院子,为主家工作的。做粉圆不过是额外的活计,这是让你们利用闲暇时间做的,不能耽误正职。如今家里大大小小,十几间屋子,四个主子,事情可比原来多了不少,而且我这边要的多,恐怕是以前的一两倍都不止,所以除非韩妈把手里的活计全放下,不然绝对做不出来。”

    虽然陆轻萍是想让梁嫂专门作粉圆,什么都不用管,但是仔细想了想,她放弃了这个想法。一来,陆轻萍虽然是想着扩大奶茶店的规模,再开几家分店,但是这个只是提上了日程,还没有实施,所以以目前店里所需要的数量,还不需要作一整天的粉圆。这样的话,按短工结算工钱,梁嫂不愿意,但是以日工结,陆轻萍吃亏。

    二来,别看家里添了个韩观久,但是他这个人只能当半个人使,因为他只需要伺候宋世卿即可,冷太太、冷清秋和陆轻萍都不会用他的,而且就算宋世卿那边,很多事还是需要韩妈来做的。这样的话,韩妈未必能忙得过来,所以陆轻萍打算让梁嫂帮着分担一下。

    三来,陆轻萍知道韩妈舍不得作粉圆的那份工钱。如果她真不让韩妈沾手,韩妈心有不忿,要是从中捣乱,到时她岂不得不偿失。不说别的,只要弄坏一锅粉圆,里外里韩妈的工钱就出来了。

    因此陆轻萍对韩妈说道:“我想着添一个人,也不说她是专门作粉圆的。韩妈你就当她帮你分担活计的,你们两个干完家里的事,在一起做粉圆。要是再忙不过来,让韩观久帮把手也行,工钱还是按照以前的计算方法,不过你是老人,按照规矩来了新人是要由你来带的,因此就算工钱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但是年节打赏自然还是有分别的。”

    虽然韩妈说她和韩观久把作珍珠的事情全都包揽过来,但是在听到陆轻萍说这不过是闲暇之余“额外的活计”的时候,韩妈就知道事情不成了,自家的事,自家知道,搬了新家之后,事情多了起来,她未必能忙得过来。就在韩妈心中正沮丧每个月要少好几块钱的收入的时候,听陆轻萍后面有这么说,一下子峰回路转,兴奋的对着陆轻萍鞠躬弯腰。“谢谢表姑娘,谢谢表姑娘。多谢表姑娘的好心,我保证绝不耽误表姑娘店里的事。”

    看着韩妈欢喜的样子,陆轻萍又叮嘱了她几句,让她不要欺负新人,好好指点新人这才离开。别看韩妈在冷家作了不少年,但是也就那个样子,反正陆轻萍对她是不满意的,但是因为她是冷太太那边的人,陆轻萍就算不满,也不可能向冷太太提出辞退她。其实韩妈因为陆轻萍使钱使得大方,对她一直是恭恭敬敬的,态度甚至有些谄媚,但是陆轻萍就是瞧不上她,觉得她私心太重,有种“有钱就是娘”的意思。

    因为暂时凑不出装设费,所以陆轻萍往家里买了一大桶煤油又买了一箱蜡烛,又给各个房间里配置了青铜五头烛台和七彩梅花树枝状油灯,供大家使用。晚上点灯的时候,陆轻萍把装设费这事告诉了冷太太他们,不是想让他们出装设费,而是请他们在拉电之前,稍微忍耐一下。

    宋世卿对此则是无可无不可,他租住的那个地方虽然有电灯,但是因为总是断电,所以他用煤油灯的时间要比电灯多得多。何况,这房子除了没通电之外,其它地方都很好,他都一一看过了,很合心意,很满意。免费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就算一直没电,他都觉得值。而且陆轻萍也说了,只是暂时忍耐一下,又不是一直不拉电。

    因为一度电要五毛钱的缘故,所以冷家用电很节省。冷家原来的住处,冷太太让人将她和冷清秋房间隔开的墙壁开了个洞,洞里放的就是冷家的电灯,两个房间的照明共用一盏灯,而且这灯光昏暗的很。不过因为预备冷清秋晚上学习的缘故,她的书桌上另放着一盏台灯。

    一开始冷太太见新屋子没通电,稍微皱了一下眉。等到她后来看到不管是烛台还是油灯,都是多头的,全都点燃后,再有放在它们后面的玻璃镜反光,并不比原来家里用来照明的电灯暗,而且陆轻萍也考虑到了冷清秋的情况,在她的书桌上左右摆着两只烛台,看书还是写字并不受影响,这点小瑕疵冷太太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到了最后,反而不适应的是陆轻萍自己。不过陆轻萍给自己找了点事作,晚上教人拉小提琴,一个小时二十块,两个小时三十块。所以她每天在家吃过晚饭,就去上课,等上完课回来,洗洗就可以上床睡觉了,就算点灯,也点不了多长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冷家正房4间、厢房4间,再加上倒座房,一共十多间的房子,韩妈要做的不仅要打扫房间里的卫生,还要煮饭,还要负责烫洗冷家母女、陆轻萍和宋世卿这四口人的衣服,还要清扫浴室,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活计。很忙的,她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虽然韩观久被补进来了,但是冷太太、陆轻萍和冷清秋是不会让他来收拾房间的,而且在宋世卿的吃饭和洗烫衣服上,这活估计也得韩妈干,所以就算韩观久进来干活,根本不如再雇一个老妈子当用。

    ☆、第30章

    自从丈夫死后,冷太太就信起了佛,把这个当成了心灵寄托,有事没事,时不时的到庵堂里拜一番。因此搬了新家的翌日,吃早饭的时候,冷太太说要带着冷清秋去慈修庵拜佛,因为去的是尼姑庵,所以冷太太越过宋世卿,问陆轻萍要不要和她们一起去。

    接受无神论教育的陆轻萍不信这个,所以婉拒了冷太太。等冷太太和冷清秋出发去慈修庵的时候,陆轻萍也出门了,她去了同仁堂看病。虽然现在西医开始流行,但是中医还没有像后世那般被挤占的那般严重,而且同仁堂毕竟是老字号,所以看病的人很多。陆轻萍来了之后就排在队尾等着看病。

    随着时间的流逝,前面的人减少,原本排在最后的陆轻萍身后也拉出了队伍。隔着三四个人,如萍和她的同学刘蓉蓉站在队伍中间,两人一面排队,一面叽叽喳喳。

    如萍看了看排在前面的人,心中计算一下还有多久才能轮到她和刘蓉蓉,低声问道:“蓉蓉,要看病怎么不去看西医呀,什么病非得跑来看中医不可?”接受西式教育的如萍明显在态度上倾向于西医,觉得西医见效快。

    刘蓉蓉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四周,用只能如萍一人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个不好看西医的,我每个月那个来的时候都痛得要死,西医看了也没有好的治疗方法,只能看中医,得靠中医慢慢调理。”

    陆轻萍不知道如萍和她的同学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她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的玩了一会手指,觉得没意思起来,正在四处张望的时候,看到她的同事密斯脱唐陪着一位中年妇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正觉得无聊,见到密斯脱唐立刻兴奋的向她招手,“密斯脱唐,这里,这里!”总算来个能和她说话的人了,等待实在是件很无聊的事情。

    “咦?密斯脱陆,你怎么也在这里?”密斯脱唐看到陆轻萍,笑着走过来打招呼。

    “我来看病。你呢?”陆轻萍稍微偏了一下头,目光落到密斯脱唐陪着一起来的,现在正在柜台抓药的中年妇人身上。

    密斯脱唐顺着陆轻萍的目光看了过去,收回视线,无奈的耸耸肩,作了一个非常郁闷的表情,“大好的周末,我妈咪不让我休息,非拉着我出来。这不路过同仁堂,她说要抓几副补身子的药,所以我就陪她进来了。”

    “对了,一会儿你看完病还有什么事吗?”非常不情愿的被母亲从家里拉出来的密斯脱唐知道母亲的行程。从同仁堂出来,母亲就要去打牌了。到时一大堆中年妇女,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她不耐烦听,而且也没意思。何况,她要是去了,话题少不了要围着她转,这帮人最为关注的就是她的婚姻状况,问东问西的,好像她嫁不出去似的,密斯脱唐一想到那个情形,就烦死了,因此她就把主意打到了陆轻萍的身上。

    陆轻萍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事,我今天主要的任务就是看病,看完病就没事了。”

    “那太好了!”密斯脱唐忙拍手叫好。“等你看完病,我俩去逛街去吧。”她实在不想跟着母亲去见她那些牌友,一大堆中年妇女,闲着没事干点什么不好,怎么那么爱当红娘,给人做媒呢!她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女性,才不要包办婚姻!而且她还年轻,才不要这么早出嫁!

    “好呀。”左右也无事,陆轻萍笑着答应了密斯脱唐的提议。

    ……

    陆轻萍和密斯脱唐谈得兴起,没有注意到排在她前面的人已经没有了,轮到她看病了。她却在外面一直在和密斯脱唐说话,没有进去。

    “陆轻萍!”同仁堂的伙计见前面的人已经看完诊走了,后面没人进来就诊,从里面出来,喊道:“陆轻萍?陆轻萍是哪位,请过来就诊……”

    陆轻萍听到伙计喊名,立刻反应过来,赶紧答应着,往里面走。密斯脱唐也听到了伙计叫人,轻推了她一把,“赶紧的,到你了,你快去看病,一会儿我们好去逛街。”

    就在陆轻萍进去看病的时候,如萍也听到了伙计的喊声,“陆轻萍”这个名字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记得,父亲的一个女儿,她同父异母的一位姐姐叫这个名字。目光落到陆轻萍身上,如萍认出陆轻萍正是她送钱给依萍,不仅被依萍拒绝,自己反而被气得要死的那天在依萍家门口撞到的那名女孩。

    因为陆轻萍在陆家的时候,和母亲冷梅深居简出,所以如萍对陆轻萍的相貌印象不深。但是相比陆家的其他人,王雪琴和冷梅打的交道要多一点,所以如萍和冷梅、陆轻萍的接触也比陆家其他人要多。如果不知道陆轻萍的名字,在看到陆轻萍的时候,如萍不会把她和她的同父异母姐姐陆轻萍联系到一起。但是在知道她的名字后,眼前陆轻萍的身影和如萍记忆中的那个印象重合在了一起。

    陆轻萍,自己这个同父异母,当初被丢在东北的姐姐竟然来上海来了?如萍震惊陆轻萍的出现,旋即又疑惑,既然她来上海了,为什么没来找爸爸呢?她是不是怨恨当年爸爸丢下她不管呢?她到底对陆家抱着什么心思?如萍进而想到,当初她是在依萍的家门口遇到陆轻萍的,这是不是意味着陆轻萍和依萍搅在了一起?想到依萍现在对陆家的态度,从依萍身上又想到陆轻萍……如萍有些担心,觉得她今天回家后,要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妈妈。

    在里面就诊的陆轻萍不知道外面的如萍认出她来后,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眼前上了年纪的老大夫先是伸手按在陆轻萍右手脉上,细诊了有半刻的工夫,又换过左手,亦复如是。诊毕脉息,他提笔写方,“陆小姐,你这个症候可不算小,需要理气补血,暖宫调经,不然可能于生育上有妨碍。但是你的肠胃也有问题,吸收不是很好,以至于你的身体根本出现了问题,所以在养血暖宫的同时,你还要固本培元,饮食上要多加注意。我先开几副药,你暂时吃吃看,等吃完了,再来看,然后我在根据你的情况再开药给你。”

    自己的身体好不好,本人最清楚。别看陆轻萍表面上白里透红,看起来气色很好的样子,这都是化妆的效果,实际上她的脸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而且还有些发青。曼璐的这具身体当初实在是糟蹋的狠了,比起行经时的问题来,肠胃的问题都是小问题,陆轻萍正是知道这一点,才跑来看医生调养的,不然,如果好好的,谁愿意看大夫吃药。看完病,从里面出来后,陆轻萍拿着方子抓好药,和密斯脱唐汇合,两人一起去逛街。

    自从陆轻萍进去看病,如萍就盯着隔开里外间的帘子出神,似乎要把它看出一朵花来,连刘蓉蓉几次和她说话都心不在焉。等陆轻萍从里面出来,如萍的目光就落到了她的身上,目不转睛。看到陆轻萍和密斯脱唐一起离开,如萍咬了咬唇,想起身追上去,站了起来,迈出步子之后又停了下来,回头对刘蓉蓉说:“对不起,蓉蓉,我想起我还有事,不能陪你看病了,先走了。”

    “哎?如萍,”刘蓉蓉见如萍丢下一句话,不清不楚的,也没交代缘由,就起身离开,喊着她的名字想叫住她,却见如萍头也不回的飞奔了出去,她满心不解。“什么事这么急呀,你不是约我,说等我看完病去书店买书的吗?……”后面的话被刘蓉蓉咽在了嗓子里,没有说出来,声音由高到低,最后几不可闻,消散在空气中。

    如萍回到家,上楼,来到母亲王雪琴的房间,推门而入。王雪琴化着精致妆容,正在屋子里一人高的穿衣镜面前左顾右盼,准备出门的样子。王雪琴见如萍进来,站在镜子前,回望着她,笑道:“哟,如萍,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和同学约好了去医院,还要去书店,可能中午都不回来吃饭了吗?这是怎么了,这么急匆匆的?”

    “妈。你是要出门吗?”如萍看到王雪琴的穿着打扮,忍不住问道。她不知道呆会告诉母亲陆轻萍来上海的事情会不会耽误母亲的事。

    王雪琴将丢在床上的小巧的手提包拿在手中,笑道:“我和朋友约了一起打牌,正要带着尔杰出门,车都预备好了。你要是再晚回来一会,我和尔杰就走了。怎么,你有事?”

    如萍听母亲只是要出去打牌,并不是什么正事,关上屋门,神情非常郑重的说道:“妈,你绝对想不到我在上海遇到谁了?我看到陆轻萍了!”

    “陆轻萍?”满腹心思都放在一会出门和情夫“约会”中的王雪琴不以为意的说道:“那是谁?是新出来的电影明星吗?这个名字倒是和你们的名字很像,而且竟然也姓陆,真巧。不过遇到就遇到了呗,关我们什么事……”自从来到上海,在王雪琴的脑子里,只有如萍、梦萍还有傅文佩的依萍,东北的那些萍在就被她丢在脑后去了。

    “谁?陆轻萍!”等王雪琴迟钝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陆轻萍是谁的时候,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忙问道:“她不是应该在东北吗?怎么会来上海?如萍,你确认你没认错人?”

    就在王雪琴和如萍说话的时候,司机老张过来敲门,问道:“太太,车已经预备好了。太太,我们什么时候走?”

    “催什么催,没长眼睛吗?等着,没看我这边有事嘛。等我这边好了,我就下去。”王雪琴吃惊如萍丢下的“炸弹”没好气的说道:“我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去下面等着去!”

    因为以前王雪琴以“打牌”的名义出门和情夫魏光雄约会,是非常迫不及待的,因此不允许老张耽误一时半点。今天,老张把车都准备好了,却迟迟不见王雪琴露面,所以他赶过来想卖个好,结果反而挨了一顿训。挨了骂的老张只好乖乖的在下面等候。

    骂完老张,王雪琴把目光转向如萍,“如萍,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确认她就是陆轻萍吗?”

    “妈——”面对王雪琴的质疑,如萍很是不高兴,“妈,这么大的事,我能不弄清楚吗?当年在东北虽然梅姨和轻萍不怎么出来,但是我还是见过她们的,轻萍和梅姨年轻的时候很像,我不会认错的。”

    王雪琴双手抱臂,在屋里转着圈,开动着脑子,转了几圈,停下来问道:“那么如萍,你知不知道是她一个人来的上海,还是和她妈妈在一起?她在上海是做什么的?还有,除了陆轻萍之外,在东北的还有其他人来吗?”

    “我不清楚。”如萍摇着头说:“我也只见过轻萍两次,一次是前些天,我去给依萍送钱去,在依萍家门口遇到她;一次就是今天,是在静安区延安西路的同仁堂。”

    见如萍一问三不知,王雪琴急了,嗔道:“你怎么这么没用,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你就不会打听吗?……”就在王雪琴指责如萍的时候,她从刚才如萍的话里听到了重点,要是平常,王雪琴一定会因为如萍接济依萍而大发脾气,但是这个时候她顾不上上,“你说你遇到过她两次,第一次是在依萍家的门口?她怎么会在那里?她和依萍是不是搅和在一起了?”

    “我也不知道。”如萍正是有这个担心,才放弃和同学的邀约跑回来告诉王雪琴的,面对母亲的质问她老老实实的回答。

    这个不知道,那也不清楚,你还能干点什么!王雪琴被如萍的回答气个仰倒,不过此刻她顾不上指责如萍,想了想,又问道:“轻萍的穿着打扮怎么样?你看她像不像有钱的?”

    如萍仔细想了一下,说:“她穿的还不错。第一次我遇上她的时候,穿的是旗袍,是软绸的,而且款式很新颖,很漂亮;今天,她穿的是洋装,发型很别致,而且和她在一起的女孩子打扮也很新潮,她们之间都是用西方的称呼方式来称呼彼此。有钱没钱我不敢肯定,但是肯定不缺钱就是了。”

    “那就是了!她肯定和依萍搅合在一起了。”王雪琴自以为是的下了结论。“不然,依萍又怎么会有底气不要你爸爸的钱?没有了你爸爸的钱,依萍和傅文佩他们靠什么生活?这么些天她们母女两个没有饿死,想必是和陆轻萍勾搭在了一起。”

    虽然王雪琴知道原来每个月陆振华给傅文佩和依萍母女两个的家用如果在一般家庭,绝对会有剩余,但是傅文佩和依萍虽然被赶出陆家,可是他们却未必能够按照一般家庭来过日子。至少王雪琴就无法用二十块钱过一个月,由己推人,再加上,王雪琴对依萍的了解,依萍每次来“哭穷”,所言非虚。所以上次依萍在这里没有拿到钱,反而挨了一顿鞭子回去,家里一定揭不开锅了。没有了陆振华的经济支援,依萍和傅文佩要想不被饿死,自然另外找到了经济来源。今天听了如萍的话,这个人除了陆轻萍,王雪琴不做他想。

    王雪琴满脸鄙夷的说道:“哼哼,我还当依萍多了不起呢,原来是找到了另外一位金主,只是依萍口口声声的说‘再不要陆家的钱’,结果最后花的还不是陆家的钱,还不是老爷子攒下来的。”

    如萍觉得这事有点不太可能,说道:“妈,你是不是弄错了。就算轻萍支援佩姨和依萍两个,但是这钱可能是轻萍工作赚的,怎么会爸爸的钱呢?”

    “你知道什么?”王雪琴冷笑道:“当年老爷子在东北可是没少划拉好东西,后来我们准备来上海的时候,从家里坐车去火车站,总共就那两辆车,还要装人,能带走多少东西?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大部分都留在东北了。那些东西你梅姨和轻萍她们哪怕分个零头,就够他们一辈子吃用不尽的了。有那么些钱,她们还用出去辛辛苦苦的工作吗?何况你真当现在的工作好找呀?再说,就算找到工作又怎么样?尓豪还是复旦大学新闻系毕业的呢,在报社一个月的薪水才多少?不要说养活我们,连他自个都养活不了,每个月还要我贴补呢!”王雪琴由己推人,不相信轻萍自食其力,觉得她花的就是陆振华遗留在东北的财产。

    如萍听了,觉得有点道理,她信了,但是她不喜欢王雪琴说话的口气,好像这钱轻萍、依萍和傅文佩不该用似的,正要说话。王雪琴屋里的电话响了,她接了起来,听到魏光雄在里面的说话声,催促她赶快过来。王雪琴答应着,挂掉电话,她急着去会情人,说道:“王太太已经打电话来催了,我要先走了。这事你先别和你爸爸说,等我回来我们再商量一下再作决定。”

    担心如萍不听话,王雪琴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之所以瞒着你爸爸,是因为从你的讲述来看,轻萍来上海已经也有不短的日子了,她要是想和你爸爸团聚,估计早就找上门来了。如今她不来,反而和依萍混在一起,恐怕她对我们这边不怀好意。所以这事我们得先瞒着,至少打探出她对我们这边没有恶意,我们才能说,不然免得你爸爸伤心。”

    听了王雪琴的解释,如萍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非常复杂,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吗?她用力的点点头,说道:“好的,我听妈妈的,我不会告诉爸爸。”不同于王雪琴想的多,她单纯的是不想陆振华伤心。

    得到如萍的允诺,王雪琴这才放心的拎着包匆匆下楼,赴情人的约会去了。她打算把这事交给魏光雄,让他帮着查一下陆轻萍的底细,看她是一个人在上海,还是和冷梅在一起,而且还上海的,除了陆轻萍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陆振华交给她保管的存折,里面的钱她陆陆续续的挖了不少给魏光雄,已经有几十万了,她现在害怕了。

    这个窟窿要是被陆振华发现,王雪琴知道不管她说什么都搪塞不过去。但是魏光雄最近要钱要的狠,存折上的钱不好动,陆振华藏在书房的保险箱里的钱她不敢动,那是她打算和魏光雄远走高飞之后,给她的几个孩子留的退路。此时王雪琴正着急,陆轻萍的出现让她看到了机会,她惦念起了当初陆振华留在东北的那一大笔财产!

    作者有话要说:  哪怕陆轻萍虽然无心和陆家联系,但是她的出现,只要福煦路那边的陆家人知道她的存在,必然在陆家引起震动,这不是由她的个人意志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