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话说娇弱可不是病,瞧瞧那厢她爹神情凝重地又是喂热水,又是送暖炉,一副他恨不得替她来月信的模样。 裴金玉已经充分理解了她娘的过人之处,娇弱的女人是有福的。 或许大文前长公主要是能够娇弱一些,那她的结局是不是…… 裴金玉生出了一丝惆怅,这会儿神烦这对隔着她还要秀恩爱的夫妻,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从床头走到床尾,好离她爹和她娘远一些。 就是这时,裴老太太还有方氏带着回春堂的大夫赵谦闯到了屋里。 “赵大夫,劳烦你为我这三儿媳好好诊治一番。” 裴老太太和方氏也不好好想想,风啸院那么多的丫头婆子拦也不拦一下,就让她二人直接进了内厢房,真当风啸院里的都是死人不成。 还是说,强弩之末,仓惶之际她只想用身份先压服了众人,只要她带来的赵大夫一诊脉,形势便可扭转? 那她还真是太天真了。 裴天舒冷眼瞧着,还未出声,赵谦已经上前一步。 裴金玉有心招惹老太太,抬着小手一指赵谦,好玩地道:“跪。” 头上包着醒目白绢的嘉荣仰着脖子道:“见了我们翁主怎么还不请安。” 赵谦一凛,还未有动作。 裴老太太便呵斥道:“小孩子家添什么乱,还不快过去一边好让大夫为你娘诊病。” 裴金玉目不转睛。 裴老太太大怒:“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忤逆长辈。” 裴天舒冷笑三声:“母亲慎言,当今圣上的义女汉寿翁主被祖母骂作是个什么东西,这种话要是传了出去,倒霉的可不止是母亲。” 裴老太太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虽然不甘,却仍旧怵了三分。 方氏在一旁打圆场:“三弟,母亲也是好意,拖着病体,亲自带赵大夫来为弟妹诊治,你怎能拒了她的好心!滑胎可是大事,只是你一个男人懂得不多,莫以为见了些红就是滑胎,我有一个交好的姐妹,怀她儿子那会儿,头三个月,月月见红,后来还不是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这多一个大夫诊治,就多一份保险不是。” 这话实在不是她一个做嫂嫂的能够在小叔子面前说的。 可方氏还是没羞没臊地说了,她太心急了,急着翻盘,哪还顾得了脸面。 躺着的楚氏微微红了脸,裴天舒让她只管安心地躺着,她不知他接下来会怎样应对,不禁暗自着急。又想起初见他之时,他威风凛凛地坐在骏马之上,想着他堂堂一个男子,不去策马奔腾,不去运筹帷幄,却在后宅里同女人扯这些不上台面的事情,她一下子红了眼眶,眼泪就似断了线的水晶珠,一粒一粒地落在了枕头上。 旁边候着的佳柔赶紧道:“三夫人,你可莫要流眼泪了,先前谭大夫被请去了福寿堂,三爷就劝你莫要动气,莫要动气。可你偏偏控制不了,这才没了大哥儿……谭大夫说就是小产才更要养身,这月子也是必须得做的。就当是为了翁主,你也得先顾好了自己的身子啊。” 方氏的眼皮一跳,惊怒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 佳柔扑通一跪,“老太太,三夫人没的儿子可是你的亲孙子。请老太太发发慈悲,让我们夫人静心休养吧。” 守在裴金玉旁边的嘉荣,另有守在门边的颊茜、珈佩,还有楚氏的几个陪房丫头,一时之间,屋子里头跪满了人。 不止是裴老太太,就是方氏也很想一头栽过去。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们已经没了翻盘的可能。 先是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着的乔妈妈在大门旁劫走了三房请来的大夫,紧接着三夫人满心郁结,动气滑胎,再有本来身体欠安的老太太忽然生龙活虎,领着一大拨人浩浩荡荡地来了三房这厢…… 方氏已经可以想象,过不了许久,贵妇圈里就会流传着今日府中发生之事。 若说这不是事实,可一桩桩一件件,别人说嘴的时候她都难以找到理由开脱。 若说这就是事实…… 方氏怨恼地瞪着裴天舒,她知道楚氏自己并不敢做出这样的局来。想来也真是可笑,她自以为代表二房在战斗,却从未将楚氏真正放在眼中,就是而今之败,她也不是败在楚氏的手里,而是败在了楚氏有一个一心一意对她的好丈夫。 想想还真是心哀。 这边的方氏有了些认命的意思,那边的裴老太太却仍旧作着无谓的挣扎:“彼时赵大夫未到,我有些眩晕……” “东青,你说。”裴天舒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娘的话。 候在门外的东青,接连磕了几个头:“小的没用,没能及时将谭大夫请来,是因为乔妈妈说老太太已经晕倒。” 同候在门外的谭清神补刀:“老太太身体康健,并无疾症。” 还,还,还能说什么呢。老太太这回很是坚挺,狠狠地瞪着裴天舒,就是不肯晕倒。方氏不行了,索性眼睛一闭,自己先去晕一晕。 轮也该轮到她了。 等到方氏的丫头七手八脚地抬走了她,裴天舒指使人请裴老太太回去休息,却扣下了想要趁乱溜走的乔妈妈。 乔妈妈想哭,想申述,还想向裴老太太求救,却被东青扭住,又被西白堵了嘴,拿麻绳一捆,丢进了柴房。 裴老太太气的跳脚,指着裴天舒的鼻子骂:“逆子,你好,你很好。” 裴天舒向来不让着她,平静道:“再好也没有母亲好。” 一旁呆着没什么事干的裴金玉很不厚道地想,要是她爹气死了她祖母…… 谁知道,裴老太太的前世可能是个宰相,肚大能容,也就跺了跺脚,但还是趾高气扬地道:“明日清早我要乔妈妈给我梳头。” 然后走了。 真的走了。 还真是让裴金玉大开眼界,转而一想,她爹和这些女人斗,还真是杀鸡用了牛刀,完全是对她爹的侮辱啊侮辱。 再说被抬了回去的方氏,想来想去也压不下去想要吐血的心情。 身旁伺候着的荞安是个心里明白事的丫头,她不安地提醒方氏:“夫人,若是叫侯爷知道了这事……” 方氏警醒,这事儿跟裴天恒是说不明白的,她得赶紧把自己摘出去,好叫他知道刻意难为三房的是他娘并不是她。 方氏再也顾不上装晕:“快,快去差人找侯爷回来。” 与此同时,已经在府门口堵到裴天恒的北玄抹泪道:“侯爷,你允了我回三爷跟前吧。” 北玄,同南朱、西白、东青乃是裴天舒得用的四个小厮,年纪不大,却个个机敏,裴天恒原是借了北玄过来帮他调教得用之人,一用之下,就舍不得放他回去了。 裴天恒被北玄没头没脑的话弄迷糊了,不耐道:“不是跟你说过,你跟着我我也不会亏待了你。” 不料,北玄伏地一拜:“侯爷,三爷苦啊。” 裴天恒更加不解了:“这话怎么说的?”堂堂建信侯府的三爷在洛阳城里就算不是顶顶精贵的人,也万万到不了受苦的程度。 “侯爷,三爷的儿子没了。”北玄又抹了把泪,“东青是个胆子小的,这次若是换了我去请大夫,我就是拼了命也要违抗老夫人和侯夫人的令,一定把谭大夫请回去……侯爷,还是放我回去吧。” 后知后觉的裴天恒终于听出了什么不对劲。 ☆、第14章 裴爹的私产 翌日卯时,乔妈妈被打了三十大板,扔回了福寿堂。 至于她还能不能爬起来给裴老太太梳头,裴天舒是不会管的。 不过因为送她回去的时间点儿赶的很巧,听说一路杀猪似的哭喊着的乔妈妈,吓了老太太一大跳。 至于有没有吓坏,裴天舒想以他娘彪悍的人生阅历和时刻荼毒他人的扭曲性格,就算吓坏了也顶多心跳猛烈个几分钟,紧接着一想起他的所作所为定会立马满血,所以……反正只要吓不死,他也是不会管的。 而方氏的风正园那边,听说从傍晚闹到半夜,还有人吆喝“打死人啦”。至于打死的是谁,裴天舒也不会管。 反正他二哥让人不停地从风正园往风啸院里搬东西,什么药材、绸缎、摆件,应有尽有,最后还送过来了好几盒洛阳城内最有名的陈记的胭脂和香粉,又让北玄回来传话说他没脸来见他,算是搬空了方氏,顺带表明了态度。 建信侯的内疚虽然不顶什么事,但只要方氏没什么好日子过这也就行了。 裴天舒优哉游哉地紧闭了院门,没事儿给媳妇画画眉,在院子里头溜溜女儿,顺便再讲几个三观向上的小故事,日子赛过神仙。 要不是总接收到他女儿鄙视的小眼神的话。 裴天舒有点儿心塞,还有点儿小忐忑,他女儿完全遗传了他风流倜傥的长相,美丽可爱的像朵小花,可是眼睛好像有些问题,某些时候总觉得她眼珠向上眼白过多,大抵就是翻白眼的样子。 譬如,他给他媳妇画眉,他媳妇一脸娇羞地说“好看”的时候。 在裴天舒的内心,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这是被女儿鄙视了。 直到这天,裴金玉忍无可忍地告诉自己的亲娘“眉画歪了”。 裴天舒越发的觉得他女儿的眼睛有问题了……老子前一世可是学过国画的,从四岁画到六岁呢。 正想给她寻个大夫来瞧瞧,谭大夫就自动上门了。他来的名正言顺,说是心里内疚,特地来给楚氏诊脉,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这青年的长相吧,一看就是他儿子,遗传了他那个很有特色的鹰钩鼻。 谭清给楚氏诊完了脉,又悄悄地看了看裴金玉的眼睛,皆没什么异常,而后告辞离开。 隔了两天,再次上门,这回是来复诊的。 这回身后跟着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年的鼻子不带钩,有些羞涩。不等人问,谭大夫就自动介绍道:“这是小人二子。” 然后再不发一言,例行诊治,告辞。 又隔了两天,第三次上门,这回带来的是个年约七八岁的垂髫小童。这是个不怕人的,一进门,咧着一口不满的牙道:“我乃谭清幼子,谭中秀。” 裴天舒郁闷地问:“你说你三个儿子皆随你行医十数年,那这个呢?” 谁知道老实人谭清一本正经地道:“自打内子有喜,我便日日在她面前朗读历年以来记录的病例,从不曾停歇。小儿今年九岁,加上在内子肚中的日子,确确实实跟随小人行医整十年。” 裴天舒觉得自己的眼睛肯定也有问题了,好想翻白眼啊。他招了招手,叫来了已经同丫头们混熟、得到款待的谭中秀:“你今年几岁?” 谭中秀瞧了瞧一旁正襟危坐的谭清,又咧嘴一笑:“我爹说我几岁我就几岁。” 谭清的老脸一红。 裴天舒故作未见,虎着脸嘲笑他:“这么大个子,敢情是个不伶俐的,居然还不知道自己几岁。” 谭中秀也不恼,笑问:“先生,个子高不高和伶俐与否有甚关系?” “哦,还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傻的,那你倒是说说你几岁。” 谭中秀的眼睛转了又转:“要不先生说我几岁我就几岁。” 裴天舒笑骂:“我又不是你爹。” 这下,谭中秀摆出了他爹惯有的一本正经脸:“那我方才道我爹说我几岁我就几岁,怎么先生还嫌弃我不够伶俐?” 裴天舒颔首:“嗯,你这孩子确实是个伶俐的。”这是方瓜苗子结出了西瓜,还是个狡猾的。 为了这个伶俐的孩子,一直没等来颜学庆回话的裴天舒决定主动出击了。 他出门之前,早就忘记了被裴金玉鄙视的事情,遂跟楚氏道:“我一会儿带着金玉。”本还想带着楚氏,只是她还在“静养”之中。 哪怕如此,楚氏也是欢天喜地的,将裴金玉当季的小衣裳都翻捡出来,比了又比,为她穿上了绯红的交领襦裙,配了条杏粉色珠光腰带。又给她为数不多的头发扎了两个很可爱的小揪揪,还别上了一个特别小巧的茉莉绢花,最后在眉心处点了一粒胭脂豆。 楚氏瞅着她是越瞧越爱,忍不住抱着她吧唧吧唧香了两口:“我女儿真是怎么亲也亲不够的香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