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节
战马的嘶鸣声,骑士的惨呼声,夹杂在砰砰的火枪声中,显得那么吐出,那么凄惨…… 几乎没有任何间隔,第二道弹幕如期而至,紧接着是第三道弹幕…… 第三道弹幕之后,骑兵已经冲至拖后两翼阵列之侧,于是,骑兵遭到了两侧的同时打击,翻滚在地的速度更快。 几乎减员四成后,鞑子骑兵冲至三角阵的底部附近,摆脱了左右两侧弹幕的袭击,开始直面长枪的森林。 长枪之后的火枪手开始射击,此时射击的效果,显然不及侧击,对鞑子重骑的伤害微乎其微。 鞑子终于找到了打击的机会,第一次抛射出了弓箭,弓箭倾泻在未曾着甲的火枪手身上,密集的火枪手阵列中迅速出现了大量的空缺,无数的兵丁中箭倒地,辗转呼号。 长枪手们的心脏随着铁蹄的节奏,剧烈跳动着,耳朵里听着战友的惨嚎声,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眼见得鞑子骑兵迅速变大,离阵列不过一二十步,长枪手们发出声嘶力竭的嘶嚎声:“嗬……” 嘶嚎声显然有助于缓解紧张,就在天崩地裂般的吼叫声中,鞑子拼命拉扯着试图绕过长枪阵列的战马,一个纵跃,往长枪枪头和兵丁的身上猛压过去。 在空中,鞑子们伸出了马刀,将附近的长枪手砍翻在地。 惨嚎声,犹如积蓄了数百年一般,瞬间在骑兵和长枪手的结合部爆发出来,惊天动地! 战争,只属于勇士,任何懦夫,请远离战争! 无数的战马和鞑子被长枪刺穿,重重地压在长枪手身上,将长枪手压得筋骨碎裂,双方同归于尽。 更多的鞑子,借着战马挡住了长枪,飞跃至长枪阵中,与长枪手们绞杀在一起。 火枪手们五个成群,端着刺刀,也加入到绞杀的行列。他们的配合密切,往往一个火枪手遮挡住鞑子的马刀,其他火枪手则专找鞑子的脖子突刺。 没有机会刺到鞑子的脖子,则直接往重铠上招呼,力道之强,几乎将鞑子的重铠刺穿。鞑子在如此的重击之下,丧命虽不至于,短时间内却丧失了战斗力。 就这短如一瞬的时间内,火枪手们抓住机会,将鞑子的喉咙、面部刺出血窟窿…… 剧烈的绞杀,是人间的炼狱,鲜血飙射、残肢乱飞…… 鞑子阵列中,战鼓一浪高过一浪,第二波骑士业已发起冲锋,与第一军迅速接战,正面临弹幕的袭击。第三波骑士正整装待发…… 看着鞑子一波又一波地发动冲击,韦悦翔的钢牙几乎咬碎!虽明知鞑子在逼他进一步收缩战线,但是他不得不收缩。 因为,一旦鞑子突破三角阵底层防线,就有可能前后夹击军团,让军团陷入顾此失彼的境地,最终彻底崩乱,全军覆没! 这是韦悦翔绝不能接受的! “传令第二军、第三军,立即增派人手加厚防线,绝不能让鞑子冲破!” 韦悦翔一声令下,军团的阵列进一步收缩。 眼见得鞑子第三波骑兵整装待发,却一直按兵不动,韦悦翔咬了咬牙,将第一军军指挥使吴海良唤来,道:“不出意外,鞑子要从西南方向逃跑,我中原军六七万人马,辗转半个大明,所为就是围剿鞑子。若容鞑子从容跳出包围圈,岂不是羞杀我神卫军团两万余将士?” 吴海良的眼睑跳了跳,行了个军礼,铿锵道:“第一军将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韦悦翔见自己的话还未说透,吴海良就已经领会其中的意思,不由得重重地点了点头,道:“第二军、第三军这次死伤必然惨重,至于第一军……” 似乎有点难以措辞,韦悦翔停住了话头,沉吟片刻,接着说道:“第一军的任务就是尽最大的可能缠住鞑子主力。现在,骠骑军和龙武军正从北往这里赶,林大帅也调动虎啸、宣武两军团往这里赶,只要能缠住鞑子两个时辰,鞑子就是插上翅膀,也难以飞出我们的手掌心!” 说着说着,韦悦翔的声音逐渐变高,变得严厉:“趁鞑子将退未退,我命令,第一军全军主动进攻,缠住鞑子!” 吴海良又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决然道:“接令!” …… 十数里范围内,战场有点诡异。正北偏东方向上,数万鞑子,重装骑兵、轻骑兵严阵以待,另有三千余重装骑兵引而不发;南边的三角阵中,底线附近,几千鞑子骑兵左冲右突,却被神卫军团的长枪兵、火枪手限制住,陷入面对面的惨烈厮杀中,无数的骑士被刺下马来,无数的长枪手和火枪手被铁蹄践踏。 三角阵的尖部,神卫军团第一军将士对后面的厮杀视而不见,用冰冷的眼神凝视着当面的鞑子,似乎在积蓄力量。 “送死……这是送死……” 第一军还未发动冲击,阿济格就敏锐地觉察到第一军的阵型在调整,似乎要主动发起冲击,不由得目瞪口呆,念叨道:“从聊城至枣强,一路急行数百里,这帮南蛮子居然跑得动?还有,步兵冲击骑兵,南蛮子难道嫌自己命长了……” 一旁的阿巴泰也惊得说不出话来,愣了半晌,对阿济格说道:“十三弟,不如趁十四弟未到,先灭了这股南蛮子再说?” 阿济格一下子陷入犹豫之中。 按照多尔衮的军令,应该是用一部牵制当面之神机军团,然后率大军迅速跳出包围圈,在枣强以西等待多尔衮汇合。一切进展顺利,阿济格正待下令全军向西南逃窜之时,现在第一军六千余人马居然想从西南方向包抄! 消灭这股敌军,整个神机军团很可能减员六七成以上,基本上废掉,多尔衮可以从容地率军跳出包围圈,但是,如此一来,大军迁延数个时辰,有可能被迅速逼近的骠骑军、龙武军追袭上。 如果对这六千余人马不理不睬,绕一个更大的圈子,阿济格、阿巴泰一部固然可以跳出包围圈,但是第一军就顺利地堵在了多尔衮前进的道路上。龙武军、骠骑军离多尔衮部本就不远,届时,多尔衮还有机会逃脱吗? 对方可是足足有十五万人马啊! 半个时辰前,阿济格给韦悦翔出了个难题,现在韦悦翔又让阿济格陷入犹豫不决中! “杀……” 隆隆的战鼓犹如狂风暴雨一般,骤然敲响,巨大的令旗也不甘寂寞,在春天的和风中发出猎猎的响声。第一军的将士们在战鼓和令旗的指引下,终于发动了,如同下山的猛虎一般,从西南方向望着数万鞑子包抄而来! “杀……” 喊杀声惊天动地,显然,韦悦翔的战机把握能力不错。 荆州军一动,阿巴泰急得抓耳挠腮,喝道:“十三弟!是进是退,到底给个说法啊!再迟片刻,我们想走也走不了!” 阿济格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从肚子里跳出来,牙齿几乎将嘴唇咬破,瞬间嘶吼道:“要死一起死!” …… 鼓角争鸣,双方的战鼓似乎在斗气一般,敲得震天响,催促着勇士们前进! 骑兵只有在运动中,方能发挥优势,阿巴泰二话不说,率领早已准备完毕的第三波重装骑兵,稍稍向西南方向调转马头,开始加速冲击。 铁蹄声越来越急,眼前的步兵越来越越近,不待骑兵加速至最快,弹幕、弓弩齐发,紧接着,长枪手与鞑子重装骑兵绞杀在一起。 接触的一瞬间,几乎有上百名荆州军勇士被撞飞,随之而来的,是面对面的交锋,是血与肉的搏命,是意志的较量! 吴海良令第一营迎接鞑子的正面冲锋,而第二营和第三营从拖后两翼迅速前进,由侧面夹击阿巴泰。 接触的一瞬间吃了大亏,但是,在吴海良的调度之下,第二营和第三营的侧击让阿巴泰哇哇乱叫,慢慢地扭转了战局。 更让阿巴泰抓狂的是,火枪手阴毒无比,接仗之前,总是在数尺的距离内突然开火,将鞑子骑兵的脑袋打得如西瓜一般爆裂,然后冲击而上,将骑兵彻底剿灭。这帮火枪手,居然还会在长枪手的掩护下,退后重新装弹! 阿巴泰彻底落了下风,骑兵的人数急剧减少。 哒哒哒…… 阿济格后部骑兵准备完毕,绕至第三营屁股后面,如同雷霆一般,发动了对第三营的冲击。 令阿济格大吃一惊的是,第三营马上舍弃当面之敌,掉头与侧击的骑兵纠缠在一起…… 第五百四十二章 变局 要让一个文官变得务实,变得雷厉风行,最快的办法就是让他经历血与火的考验。历史上,立有救亡之功的寇准、虞允文、于谦,无不成为一代名臣。现在,宋学朱、周之训所受的战场历练显然还不够,但这并不妨碍二人精诚团结,在山东展开一系列雷霆动作。 宋学朱趁山东大户惊魂未定,以加强军备为由,展开大规模募捐。山东大户无不慷慨解囊,得大圆六十余万。 有了钱,供两人肆意泼墨的空间大大增加。宋学朱首先拿出十六万大圆,将济南城墙的破损处进行修复,而且还借鉴襄阳城的经验,修出了四个锐角,增强城墙的防护能力。 济南以西,大部分地区受到鞑子的荼毒,财货被抢掠一空,难民随处可见。宋学朱拿出部分大圆,至江南大肆采购粮食,采用以工代赈的办法,得精壮民夫三万余人,修复城墙、兴修水利,干得热火朝天。 宋学朱大肆招募乡勇,得众万余人,从中挑选五千余精壮,以原先的六百余人为骨干,开始编练新军。 宋学朱这一套组合拳,使山东境内迅速安定下来,难民返乡,开始筹备春耕。 宋学朱在山东的威望急剧上升,整个官场、民间只知有宋巡按,而不知有颜巡抚。 按说,宋学朱每日的心情应该极度畅快才对,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宋学朱陷入了苦恼之中。无他,新军没有合适的军官、武器,乡勇们几乎没什么战阵经验,不知道该如何展开训练。 山东境内,就有荆州军这个最好的老师。但是,宋学朱对求荆州军心里没底,患得患失,犹豫不决。 正犹豫之间,周之训不待通报,就闯入宋学朱官邸,大叫道:“鞑子败了,鞑子败了,多尔衮、阿济格仅率三千余残兵败将逃脱,阿巴泰被荆州军枭首……” 宋学朱愣了愣,旋即大笑道:“哈哈……终于败了……终于败了,蒙古人、汉军、鞑子,足足有十万余众,仅仅只有五千余人逃脱,算是全军覆没……哈哈……” 笑毕,又颇有点不解,问道:“前天还听说多尔衮集结所有兵力攻打神机军团防线,神机军团疲累不堪,西南边又有长达几十里的缺口没有堵上,咋这么快就败了?” 周之训深吸了口气,回道:“要说,荆州军还真是一帮亡命之徒!神机军团统帅韦悦翔眼见阿济格要从西南方向逃奔,令第一军主动出击,以区区六千余步兵,就胆敢进攻万余骑兵,也不知道韦悦翔是傻,还是聪明……” 宋学朱叹了口气,道:“既不是傻,也不是聪明,兵丁皆有敢战之胆,将领皆有效死之心,这样的军队,最为可惧,鞑子也颇有不如。” “可不是?六千余步兵,想缠住万余骑兵,本不可能。但阿济格担心多尔衮不及逃脱,决定先解决第一军再说。这一战,惨烈无比,短短的半个时辰内,六千余步兵仅余千把多人,犹酣战不休……” 宋学朱大吃一惊,问道:“仅余千把多人,仍然死战不退?这都是一帮什么人啊?” 周之训道:“没什么好奇怪的。据闻,荆州军将士皆分以土地,立有战功,还可授予勋田,不收税,可传至子孙。而且,将士们凡事都享有优先权,地位之高,非农夫、商人、读书人所能及。最为关键的是,一旦战亡,林纯鸿按月供给家人禄米,足够家人衣食无忧。反过来,一旦将士不奉军令或者临阵脱逃,不仅会受到处罚,上述所有优待尽皆取消。” 宋学朱默然半晌,方说道:“难怪!我们编练新军,倒是不妨借鉴一番。刚才说到第一军仅余千余人马,如何呢?” 周之训道:“神机军团第二军、第三军在解决闯入阵中的六千余骑士后,所余人马不过六七千人,几乎人人带伤,见第一军快要全军覆没,不顾伤累,冲入敌阵中,继续与鞑子纠缠在一起……” 宋学朱脸色惨然,道:“神机军团……两万精锐……就这么没了?” 周之训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战之最后,神机军团仅余三千余人马,第一军指挥使吴海良壮烈,连韦悦翔也率近卫加入争战,正苦苦支撑时,多尔衮率军赶到,鞑子顾不得与神机军团纠缠,正待往西南方向逃窜时,虎啸军团赶到,多尔衮立即率军突围,哪知战得正激烈时,龙武军和骠骑军左右侧击多尔衮大军,多尔衮大军瞬间崩溃……” “最终,阿巴泰率军决死一战,挡住龙武军和骠骑军的兵锋,多尔衮和阿济格率军冲破虎啸军团防线,率领三千余骑兵逃至束鹿……骠骑军紧追不舍,多尔衮一路不敢停留,估计目前已经逃过肃宁县了……” 宋学朱默然半晌,叹道:“以前,总觉得咱们守住济南,就有多了不起,现在想来,若非岳托想吸引荆州军来攻,济南很可能连三天都坚持不了。咱们完全是井底之蛙,足足二三十万人,在平原上决战,其惨烈,非我等所能想象……咱们编练的六千余新军……能济得何事?估计连鞑子的一盘菜都算不上……” 周之训见宋学朱似有点万念俱灰,慌忙安慰道:“据闻,林纯鸿八年前刚组建乡勇北上剿匪时,所部人马不过两三千人,也正是这两三千人,打下了整个荆州军的底子。我们现在一开始就有了六千余精壮,又有六百余经历血与火考验的精锐,岂是林纯鸿当初所能比?林纯鸿能发展壮大,所依托的无非是钱粮充足而已。山东膏腴之地,养个万把精锐,应该没什么问题……若是能与林纯鸿一般,出海捕鱼,海边晒盐,就是养五万精锐,又有什么困难的?” 宋学朱苦笑道:“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当年为捕鱼制作鱼干一事,闹出了多少风波?就更别提海边晒盐了!朝堂诸公,早已钻到钱眼里了,惟恐制作鱼干干扰两淮盐场之利,竭力阻止出海捕鱼。现在看看,山东、河南,鱼干大行于世,鱼干里有大量的食盐,百姓皆追捧鱼干,而几乎不买官盐,食盐之利白白地便宜了林纯鸿!” 周之训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问道:“鞑子大败亏输,宋公恐怕不久也要离开山东,不知宋公回到朝廷后,有何打算?” 宋学朱心下明白,周之训话虽未说透,实质上在询问他对杨嗣昌、对林纯鸿的态度。前些日子,他与周之训并肩作战,随时面临着生死,结下了生死之义,倒也不隐瞒周之训,直言道:“担任山东巡按之前,我倒是书生意气,总觉杨阁老孱弱,不足以担负大任。现在细细想来,杨阁老殚思竭虑,能将举步维艰的朝廷整出一丝生气,实属不易。杨阁老提出的攘外必先安内,实三边,缓决战,深对我的胃口……” 周之训吃了一惊:“杨阁老,这个……” “若没有鞑子入侵,杨阁老真有可能成为中兴之名臣,只可惜……哎……”宋学朱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如果我所料不差,这次林纯鸿损兵亦在三四万以上,这相对于十五万大军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可恨林纯鸿成了尾大不掉之势,举朝廷之力,亦难以猝灭。观天下英杰,也只有杨阁老能隐忍,着眼长远,有可能彻底解决林纯鸿这个隐患,让大明真正中兴。” 宋学朱的意思再也明确不过,就是全力支持杨嗣昌,与林纯鸿周旋到底,这让周之训不无所感。默然半晌,周之训问道:“既然宋公如此抵触林纯鸿,为何前日又提出找林纯鸿要教官,购买武器?” 宋学朱道:“自万历年间鞑子为祸以来,大明官军从萨尔浒一直败退,几乎就没打过什么胜仗。唯有林纯鸿,先是在辽东半岛斩获数千精骑,近又在山东让十万余鞑子几乎全军覆没,如此战绩,何人能及?照我看来,荆州军足以成为所有官军之师!正所谓师之以制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周之训叹道:“宋公眼光之长远,心胸之广阔,周某拍马难及……” 宋学朱摇了摇头,道:“哪能当得起周公之赞?往后,山东必然成为朝廷和林纯鸿角力的重点,我倒是想在山东与林纯鸿周旋一番,只可惜,朝廷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周之训问道:“林纯鸿重兵驻扎在山东,又占据聊城、德州、临清等重镇,与之角力,谈何容易?若是宋公,当如何着手?” 宋学朱慨然道:“林纯鸿凭借百余艘蜈蚣船,就让鞑子吃了大亏,可以说,鞑子的败象,就是从跨过运河开始的。若我留在山东,第一步就是组建内河水师!蜈蚣船看起来威风凛凛,但并不适合在狭窄水域作战,若我方有数百艘小船,足以让林纯鸿水师望风而逃……” 宋学朱正说得唾沫横飞,忽然接报:林纯鸿借口围剿鞑子,派遣雄威军团沿运河北上,兵锋直指通州! 宋学朱目瞪口呆,愣了愣,大叫一声:大明休矣! 随着鞑子实力急剧削弱,整个大明的大变局业已不期而至,宋学朱可能是第一个明确意识到变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