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听了他的描述,朱朝阳心中愈加忐忑不安,尽管丁浩是他小学时最好的玩伴,可是几年不见,感情早已淡漠,现在这两个“问题少年”进了家门,该如何是好呢? 直接赶出去,会不会发生一些危险的事?如果留他们待家里,接下去会怎么样呢?他微微皱起眉头,吞吞吐吐道:“那你们……你们有什么打算?” 丁浩双手一摊:“还没想好呢,也许我去找份工作,不过普普太小了,你看她个子也小啊,她比我们小两岁,虚岁才十二呢。最好她能有个地方读书。” “你呢?你不读书了?” “我在孤儿院最不愿意的就是上课,哈哈,我早就想出来打工了。” “可是你这个年纪,是童工。没人敢用你的啊。” 丁浩不屑一笑:“我不说,谁知道呢,你看我,个子这么高,哪点像童工了?” 朱朝阳想了想,有些尴尬地问:“那……那你们最近什么打算?我是说……你们打算住哪里?哦……我家就这么点大,嗯……你们也看到了。” 丁浩仿佛看穿他的心事,笑道:“你放心吧,我们不会赖你家的,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让我们暂时住个一两天,休息一下就走。” “这个……”朱朝阳露出为难的表情,留两个问题少年在家住,这是很危险的事。 普普抬起头,道:“耗子,算了,我们走吧。” 丁浩凑近普普,小声道:“今天包落在那个车上了,身上钱不多,我怕……怕没地方住。” “没关系,总有办法的。”普普波澜不惊地说。 丁浩看了普普一眼,又看了眼朱朝阳,站起身,哈哈笑了笑:“好吧,那我们就先走吧。朝阳,再见,等我以后找到工作再来看你。” 朱朝阳皱着眉,把两人送到了门口。 “下次等我工作赚了钱,再来请你吃肯德基,嘿嘿。朝阳,再见啦!”丁浩朝他挥挥丰,转身带普普走,走出几步,又返身道,“差点忘了,朝阳,我包里有袋冰糖葫芦,是北京买的,一颗颗包装起来的,你肯定没吃过,我本来就说,如果还能见到你,就给你尝尝——” 普普白了丁浩一眼:“包不是落车上了吗?” 丁浩啊了一声,随后尴尬地摸摸头、耸耸肩:“那只能以后有机会再给你带了。好吧,你多保重,拜拜!” “这个——嗯——等等——”朱朝阳听他这么说,心中颇有几分愧疚,毕竟,丁浩曾是他小学时最要好的朋友,两人一起上学放学形影不离好几年。朱朝阳有回被一个高年级的学生欺负时,丁浩还出头帮他打架,结果丁浩被人揍了一顿,他却自己逃走了,事后丁浩半句怪他的话都没说,反而说如果你不逃,两人都要被打,一人被打总比两人都被打要好。想到昔日的交情,朱朝阳不禁感动,一瞬间忘了他们是杀人犯的小孩,鼓起勇气道:“你们今天没地方住的话,先住我家吧,我妈在景区上班,隔几天回一次家,明后两天都不在,你们暂时住我家好了。” “真的?”丁浩显得有些喜出望外。 “嗯,我妈房间不方便住,要不普普睡床上,我跟你睡地上,行吗?” 丁浩看着朱朝阳,又转向普普:“你觉得呢?” 普普面无表倩地沉默了几秒,摇摇头:“打扰别人不好。” 朱朝阳连忙道:“真的没关系。” 普普又沉默了一阵,最后点点头:“那就麻烦朝阳哥哥了,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告诉我们,我们不会怪你的,我们不会赖在你家。” 朱朝阳一阵脸红。 【第6节】 “普普面条做得真不错,比我做的好多了。”朱朝阳手里捧着一碗面条。 “是的,以前在孤儿院,她经常帮阿姨做饭。”丁浩道。 普普面无表倩地坐在一旁,很小口地吃着面条,咬得很细致,从头到尾没说过几句话,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看着她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朱朝阳试图去讨好她:“普普,你吃这么点面条就够了吗?” “嗯,够了。”普普很平静地应一句。 丁浩瞧了她一眼,替她解释:“她一直吃很少的。现在又是中午,天气太热,我都没什么胃口了。”他嘴里虽说没胃口,可朱朝阳明明看着他已经捧起第三碗了。 “那么……普普,你家里也是同样的原因,你才到了孤儿院的?” 丁浩替她回答:“当然了,我们这个孤儿院里都是没有第一监护人,其他监护人不要的,哈哈,我们这样的小孩全国有一百多个。” “哦,”看着丁浩开朗的神情,朱朝阳很难想象如果自己也是这样的经历,是否能这么笑着说出来,仿佛在说别人无关紧要的事,他现在和两人接触了一阵,已经对他们是杀人犯小孩的身份不太介意了,“嗯……那普普的爸妈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咯噔”,话音一落,普普的筷子突然掉在了桌子上,她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面前的碗。 朱朝阳连忙慌张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营营没有说话,重新拾起筷子,吸了一口面条。 丁浩故意哈哈一笑,挥着手说:“没关系的,你是自己人,告诉你也没关系。对吧,普普?” 普普表情木然,没有回答。丁洁就当她默认了,声音垂了下来,叹口气:“她爸爸杀了她妈妈和她弟弟,然后她爸爸被抓了,判了死刑。” “不,我爸没有杀人!”普普顿时抬起眼,认真地看着丁浩,“我告诉过你,真的,我爸没有杀人。” “可是……其他教导员都这么说。” “不,他们都不知道。我爸枪毙前一个小时,我见到他,他亲口告诉我,他要我相信他,他真的没有杀了妈妈,虽然他和妈妈不合,会吵架,可是他很爱我,为了我,他不可能杀了妈妈的。” 朱朝阳不解问:“那为什么警察抓了你爸爸?警察不会抓错人的。” “会的,他们就是抓错人了,他们就是冤枉我爸的!我爸告诉我,警察不让他睡觉,逼着问了他很多天,他没办法才承认杀人的。可他真没有杀人!那时我七岁,但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爸跟我说,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他只希望我知道,他真的没有杀妈妈,他永远爱我,即便他死了,也会一直爱我。”普普的表情很认真,可她却没流半点泪,甚至眼眶发红都没有。 朱朝阳默然无语。这时,普普又道:“朝阳哥哥,你有相机吗?” “相机?做什么用?” “我爸说让我以后有空把我的照片烧给他,让他看到我在长大,我每年在我爸忌日时,都会拍照片,还写一封信给他。下个月是我爸爸忌日,可是我今年没有照片了。” “这样啊,”朱朝阳抿抿嘴,“相机我没有,看来只能去照相馆拍一张了。” “拍照片要多少钱?”丁浩连忙问,他的包丢民政局车上了,他现在必须为身上仅存的一点钱做精打细算的准备。 “大概……十几块吧。”朱朝阳也不能确定。 “十几块啊……”丁浩皱眉摸进口袋,过了会儿又笑起来,“嗯,照片是一定要拍的,十几块,也不贵,呵呵,普普,我有钱的。” “嗯。”普普朝他点点头。 吃完面条,三人又开始了聊天。毕竟都是小孩子,彼此熟络得很快,不似成年人总会有所保留。三人聊着这几年的经历,知道朱朝阳成绩年级第一,两人羡慕不已。随后又聊到丁浩和普普从北京花几个月时间回到宁市的经历,看得出,他们俩都不想谈这几个月的事,总之,有很多朱朝阳想象不到的困难和遭遇,他们骗过好心人的钱,也偶尔偷过超市里的零食。 说到曾偷过东西,朱朝阳原本已经放松的心又开始纠结,再度后悔留两人住下了。他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妈的房间,那里柜子里有几千现金,待会儿就去把门关了,千万不要被发现。他打量着丁浩和普普,两人似乎都没发觉他的这个想法,遂稍微放下了心。 正聊得开心,家里电话响了,他跑到妈妈房间接了电话,挂断后,思索了几秒,连忙把抽屉里的现金拿出来,塞到了床头柜后面,又找到一根毛线,走出房间时,关上门,同时把毛线压在门缝上,这样如果门开过,那么毛线就会掉到地上,他长了个心眼。 出来后,朱朝阳说:“我爸刚打电话来,让我现在去他那儿一趟,那么下午……你们待哪儿好呢?” 丁浩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笑着说:“没关系,我和普普到楼下逛逛,等你回来。” 听到这个回答,朱朝阳如释重负,看来他们俩并没有其他坏主意,反而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第7节】 沿区政府往东五公里有片工业园区,坐落着诸多规模不一的渔业冷冻厂。园区西面有家规模中等的厂子,叫“永平水产”,此刻,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桌上放着的都是软中华,朱永平正在跟五六个旁边工厂的老板打牌。 这一把开牌后,朱永平看了一圈,大叫一声:“通吃!”笑着将台面上的三四千块现金全部拢进手里。 “永平今天手气好得不得了,连庄不知多少把了?”一个叫杨根长的老板说。 “前天输得多啊,今天总要赢回来的!”朱永平笑呵呵地切起牌来。 “钱赢这么多,给点你儿子啊。”另一位叫方建平的老板道。 “我给的啊。” “给个空气啊!”方建平摇头冷笑,“昨天我带我家丽娜去新华书店,碰到你儿子坐地上看书,我问他怎么在这里看书,他说天气太热,新华书店有空调。你瞧瞧,爹做大老板,儿子弄得跟个讨饭的一样,要跑新华书店蹭空调。” 朱永平脸微微发红,强自道:“钱我也给的啊,朝阳跟他妈都比较省,不舍得花。” 方建平拿起发好的牌,一边摆弄一边继续说:“肯定是你给的少。丽娜跟你儿子是同桌,她说你儿子衣服很少换,穿来穿去就那么几套,你这做爹的,自己穿几千上万的名牌,把你老婆、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亲儿子却像个小讨饭。我说句实在话,儿子总归是儿子,就算离了婚,那也是你亲儿子,总归要照顾的。” 杨根长也说:“就是,我听建平女儿说,你儿子全校第一,多争气的小孩,我们这些人的小孩里,就你儿子成绩好。” “他全校第一啊?”朱永平随口问了句。 “你这做爹的连他考全校第一都不知道?”方建平冷笑起来,“你那个书读不进的宝贝女儿,才小学两年级就考不及格了,这么没用,你还每天弄得像块宝,把这么聪明的儿子扔一边不管。我们这些人里随便哪个小孩有你儿子一半聪明,做梦都在笑了。” 其他朋友也纷纷数落起朱永平来。 朱永平脸上挂不住,尴尬道:“我过几天把他叫来,给他些钱。” 方建平道:“不用过几天了,今天你老婆不是带你那宝贝女儿去动物园了吗?反正她们不在,你把你儿子叫过来玩玩好了,我也拜托他多教教我家丽娜,让她成绩提高点,过完暑假都初三了呢。” 杨根长道:“就是的,你老婆不让你跟你儿子联系我们也知道,平时你老婆和你女儿在,也晓得你不方便见儿子,今天她们出去玩了,不是刚刚好?让你儿子教好建平他女儿,说不定教着教着,教出感情,建平将来就是你儿子老丈人了,建平那辆宾利就是你儿子开了,建平这么大的一爿厂,到时候就改姓朱了,你赚死了。” 大家哈哈大笑。朱永平经不住朋友的揶揄,脸有愧色地拿起手机,拨给了儿子。 【第8节】 “爸爸,方叔叔,杨叔叔,叔叔,伯伯,好。”朱朝阳走进他爸的办公室,依次有礼貌地跟每个人打招呼。 杨根长笑道:“瞧你儿子多懂事,这叫知书达理,不像我那狗屁儿子。” 朱永平略略得意地摸摸儿子的头,道,“儿子,帮叔叔伯伯倒点水来。” 朱朝阳依言照做。 方建平一边配着手里的牌,一边瞅向他:“朝阳,我家丽娜这次考的只有班上的二十几名,这个成绩连二中都不一定进,你跟她同桌,平时要多教教她啊。” 朱朝阳点点头:“嗯,我会的。” “那方叔叔先谢谢你啦。” “方叔叔您太客气了。” 几位老板都连连点头,觉得一个初中生如此彬彬有礼,实属难得。 方建平继续道:“你爸平时有没有给你钱?” “嗯……有的。” “这次给了你多少?” “这次?”朱朝阳不解地看着他爸。 朱永平连忙解释::“暑假不是刚开始吗,我还没给过,等下给你。” 方建平道:“上次你爸什么时候给你钱的?” 朱朝阳低头道:“过年的时候。” “给了多少。” 朱朝阳老实地回答:“两千块。” 众朋友嘴里冒出一阵笑意。 朱永平脸色发红,看着手里的牌,解释着:“过年时我手里也不宽裕,给少了。”